第51章 香被夺,功名窃(2/2)
火苗 “噼啪” 地燃烧起来,跳跃着,发出温暖的光芒,总算给这寒冷的傍晚带来了一丝暖意。沈璃伸出冻得僵硬的手,放在火堆边烤着,感受着那股久违的温暖。她的目光落在火堆上,看着火苗一点点吞噬那些枯枝,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她从袖袋里掏出那个小小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将里面的酸枣仁、远志、合欢皮倒在手心。这些药材虽然普通,但搭配在一起,安神的效果却很好。她想,如果能把它们制成香丸,不仅方便携带,效果或许会更好。在慈云庵时,她就经常帮师父制作各种香丸,有安神的,有驱虫的,还有养颜的。
她将药材放进小瓦罐里,又从井边的水洼里舀了些干净的雪水倒进瓦罐,然后将瓦罐架在火堆上慢慢熬煮。她守在火堆旁,目光专注地盯着瓦罐里的液体,时不时用一根小木棍轻轻搅动一下。
随着温度的升高,瓦罐里的水渐渐开始冒泡,药材的清香也一点点弥漫开来。那清香带着一丝苦涩,却又很温润,闻着就让人觉得心里踏实。
“你在做什么?”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好奇和恐惧,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沈璃猛地回过头,手里的小木棍差点掉在地上。她看到那个总在角落里哭的小宫女正站在不远处,怀里还抱着那个破了口的布包,显然是刚从排房里出来,无意中走到了这里。小宫女见她看来,吓得往后缩了缩,眼睛里满是惊慌,像是生怕她会责怪自己。“我……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出来透透气,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沈璃松了口气,原来是她。她看起来年纪那么小,应该不会有什么坏心思。沈璃朝她招了招手,语气尽量温和,不想吓到她:“过来吧,别怕,我不是坏人。” 她指了指瓦罐里正在熬煮的药汁,“我在制些安神的香料。这永巷太吵,夜里总睡不好,用这个或许能睡得安稳些。” 她举起手里刚捏好的一个小香丸,那香丸还带着热气,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你若不说出去,等制好了,也分你一些。”
小宫女的眼睛亮了亮,像蒙尘的星星突然被擦亮了。她显然对安神香很感兴趣,脸上的恐惧也少了些。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走了过来,站在离火堆不远不近的地方,小声问:“真的能睡着吗?我…… 我夜夜都做噩梦,梦见被嬷嬷打,梦见掉进冰窟窿里,总是睡不安稳。” 她说着,眼圈又红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能。” 沈璃肯定地点点头,手里的小木棍继续搅动着药汁,“这些药材能安神定惊,闻着它,就能睡得安稳些。我以前在庵堂里,师父睡不着的时候,就用这些药材制香。” 提到师父,她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怀念。
小宫女没再说话,只是蹲在旁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瓦罐,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好奇。她的脸颊被火光照得通红,像熟透了的苹果,少了几分白天的怯懦,多了几分孩子气的纯真。
接下来的三天,沈璃每天都借着倒夜香的间隙,偷偷跑到废井边熬制药汁。倒夜香的活计果然如她想象中那般辛苦,每天半夜,当所有人都在熟睡的时候,她就要拖着沉重的木桶,在结冰的石板路上艰难地行走。木桶里的污秽之物晃来晃去,溅得她满身都是,那股恶臭让她好几次都差点吐出来。但她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找到机会来制作她的安神香。
药汁熬好后,她会加入一些从慈云庵带出来的、藏在发间的干花粉末。那是她入宫前,师父塞给她的,说是用多种鲜花晒干后研磨而成的,能安神解郁,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师父说,女孩子家,身上总要带点香味才好。沈璃一直把它珍藏着,舍不得用,现在却成了制作香丸的点睛之笔。
等药汁熬成浓稠的膏状,她就将其捏成一个个小小的香丸,放在通风的地方晾干。香丸晾干后,呈淡淡的紫色,像一颗颗小小的紫水晶,散发着清冽的药香,那香味中带着一丝干花的甜香,能穿透永巷浓重的霉味,让人闻着心里舒服。
三日后,沈璃的 “永巷安神香” 终于初具雏形。她看着竹篮里那些圆滚滚、散发着清香的香丸,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和喜悦。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靠自己的能力做成一件事情,虽然这件事情微不足道,却给了她莫大的鼓舞。
她看着这些香丸,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更大胆的念头。如果只是自己和那个小宫女用,未免太可惜了。这些香丸的效果这么好,或许…… 或许能献给宫里的贵人?如果能得到贵人的赏识,说不定就能离开这永巷,摆脱现在的困境。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在她心里疯狂地生长。她找到一张用剩的粗纸,借着油灯昏黄的光线,将安神香的配方和制作方法一笔一划地写下来。她写得很仔细,每一味药材的用量、炮制的方法、熬制的火候都写得清清楚楚。写完配方,她又在后面加了一段说明,解释这安神香的功效和用法。最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在配方的末尾加了一句:“此香丸质地温润,香气清冽,若进献贵人,可名‘天香安神丸’,取其香气独特,安神定志之意。” 她觉得 “永巷安神香” 这个名字太过粗鄙,不适合献给贵人。
写好之后,她拿着这张粗纸,心里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该交给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惹来麻烦。排房里的刘姑姑见她愁眉不展,问清了缘由,想了想说:“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托人递上去。我认识一个老内侍,姓王,在尚食局当差,负责给各宫送些杂物,他人很和善,或许愿意帮你这个忙。”
沈璃看着刘姑姑真诚的眼神,点了点头。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相信刘姑姑。她将那张粗纸小心翼翼地折好,递给刘姑姑:“那就麻烦刘姑姑了。”
刘姑姑拿着粗纸去找了王内侍。王内侍接过粗纸时,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打了个死结。他看着那张粗糙的纸,又看了看站在一旁、低着头的沈璃,语气里满是不解和担忧:“你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你可知私献东西是犯忌讳的?尤其是在宫里,任何一件小东西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若是这香丸有什么问题,或者惹得贵人不快,别说你了,连我和你刘姑姑都要跟着遭殃!”
沈璃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声音却很坚定,轻柔里带着一股韧劲:“公公,奴婢知道这不合规矩,也知道可能会有风险。但这安神香确有实效,奴婢在永巷夜夜难眠,用了它之后,确实睡得安稳了许多。永巷的姐妹也都深受失眠之苦,想必宫中的贵人们也可能会有被惊扰的时候。若是能帮上一点忙,也算是奴婢的一点心意,就算因此受罚,奴婢也认了。” 她抬起头,看着王内侍浑浊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恳求,“还请公公成全。”
王内侍盯着她看了半晌,看着她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心里突然软了下来。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罢了,我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你这么执着的丫头。我就帮你这一次,算是积德行善了。成不成,就看你的造化了。” 他将那张粗纸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你放心,我会想办法递上去的。”
沈璃朝着王内侍深深鞠了一躬,声音里带着感激:“多谢公公,多谢公公成全!”
看着王内侍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沈璃的心里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这希望像风中的烛火,明明灭灭,随时都可能被吹灭,但却足以照亮她眼前的黑暗。她不知道这安神香能否被贵人看见,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不会因此改变,但她知道,自己努力过了,总比在永巷里日复一日地熬着、等待死亡的降临要好。
接下来的几天,沈璃的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她既期待着能有好消息传来,又害怕会因为私献香丸而受到惩罚。她像往常一样,白天干着繁重的活计,晚上倒夜香,空闲的时候就偷偷制作更多的安神香丸,分给排房里那些同样被失眠困扰的宫女们。那个叫春桃的小宫女(沈璃后来知道了她的名字)用了香丸之后,果然睡得安稳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其他宫女用了之后,也都说效果很好,对沈璃感激不已。
沈璃看着她们的变化,心里既欣慰又忐忑。欣慰的是自己的香丸能帮到她们,忐忑的是,这件事如果传到管事嬷嬷或者疤眼宫女的耳朵里,不知道会引来什么麻烦。
然而,麻烦没有等来,等来的却是一个让她心碎的消息。
七日后的清晨,沈璃正在浣衣局的冷水里捶打着一件厚重的锦袍。那锦袍是淑妃娘娘的,上面绣着精致的凤凰图案,金线银线交织在一起,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发光。但不知是谁不小心,在上面泼上了一大片墨汁,黑乎乎的一大块,看着格外刺眼。管事嬷嬷说,如果洗不干净,就要扒掉她一层皮。
冰冷的水像无数根针一样扎在沈璃的手上,冻得她手指僵硬,几乎握不住那沉重的木槌。她咬着牙,一遍遍地用木槌捶打着那块污渍,希望能把它捶打下去。墨汁渗透了布料,很难清洗,她捶打了半天,那块污渍依旧顽固地留在那里,只是颜色稍微浅了一些。
就在这时,两个负责晾晒衣物的宫女一边往这边走,一边闲聊着,她们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浣衣局里,却足够清晰地传到沈璃的耳朵里。
“哎,你听说了吗?太医署的苏医女立了大功了!” 一个宫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和羡慕。
“什么大功啊?她不是才进太医署没多久吗?我记得她以前好像也只是个普通的医女,没听说有什么过人的本事啊。” 另一个宫女的声音里带着疑惑。
“你不知道?这可是天大的消息!” 第一个宫女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秘密,“她献了一种安神香,叫什么‘天香安神丸’,据说治好了太后多年的失眠症呢!太后这些年一直受失眠的困扰,夜里总是睡不好,脾气也变得很差,宫里的人都怕她。这次吃了苏医女的安神香,竟然一夜睡到了天亮,醒来之后精神好多了,连带着脾气都温和了许多。皇上龙颜大悦,当场就赏了她黄金百两,还升了她做尚药局的司药呢!这可是一步登天了!”
“真的假的?那苏医女也太厉害了吧!‘天香安神丸’?这名字真好听,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效果竟然这么好!”
“谁知道呢?估计是用了什么名贵药材吧……”
沈璃手里的木槌 “哐当” 一声掉在了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衣襟和头发。她怔怔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嗡嗡作响。
天香安神丸?
这名字…… 这名字分明是她写在那张配方上的!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当时觉得 “永巷安神香” 太过粗鄙,才在后面注了一句 “若进献贵人,可名‘天香安神丸’,取其香气独特,安神定志之意”。
怎么会变成苏医女献的?
苏医女…… 沈璃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身影。那是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女子,穿着一身青色的医女服饰,长相还算清秀,但眉宇间总是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傲气。沈璃在太医署帮忙的时候,见过她几次。她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谁都颐指气使,尤其是对沈璃这样从永巷来的宫女,更是不屑一顾,眼神里满是轻蔑。沈璃记得,有一次她正在分拣药材,苏医女恰好路过,还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当时沈璃并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她当时看的,恐怕就是自己放在旁边的那些准备用来制作香丸的药材!
原来如此……
沈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口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了,又闷又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她的心血,她的希望,她冒着风险制作、托人献上的安神香,竟然就这样被别人窃取了!而那个窃取者,却因为这个功劳,得到了黄金和官职,一步登天,成为了人人羡慕的对象。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不公平的事情吗?
“怎么,吓傻了?” 一个尖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沈璃猛地回过神,看到疤眼宫女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还拧着一块滴水的抹布。她显然也听到了那两个宫女的对话,正用一种嘲讽的眼神看着沈璃,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听说那天香安神丸,跟你前些日子在废井边捣鼓的那些香丸很像啊?都是紫色的,都能安神。” 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恶意的挑拨,“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偷了你的方子?毕竟,你可是去过太医署的,说不定就是在那儿被人给盯上了呢?”
沈璃的手在水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冰冷的水混着血水,顺着指缝流进水里,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她的目光落在水面上,看着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倒影因为水波的晃动而扭曲变形,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涌上心头的怒火和委屈。她知道,现在愤怒和哭闹都没有用,只会让疤眼宫女看笑话,甚至可能引来更大的麻烦。在这深宫之中,没有证据的指控是最无力的,只会被认为是嫉妒和污蔑。
她慢慢弯下腰,捡起掉在水里的木槌,继续捶打那件锦袍。锦袍的料子很滑,沾了水后更沉,每一下捶打都像是砸在棉花上,费力而无效。她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苏司药是太医署的高人,医术精湛,能得到皇上和太后的赏识,想必是有真本事的。奴婢不过是个粗笨宫女,连字都认不全几个,怎么可能懂得制作什么安神香?许是巧合吧,天下的安神香,总有几分相似的。”
疤眼宫女撇了撇嘴,见沈璃这副油盐不进、死水一样的样子,觉得有些无趣。她原本以为沈璃会哭闹、会愤怒、会失态,那样她就有好戏看了。没想到沈璃竟然这么能忍。她 “啐” 了一口,没再说什么,转身扭着腰走了。
沈璃继续捶打着锦袍,水花一次次溅起,打在她的脸上、头发上,冰冷刺骨。她分不清脸上的是水还是泪,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
她知道,自己的希望又一次破灭了。那一点点好不容易燃起的、关于离开永巷的希望,像泡沫一样,在阳光下短暂地闪耀了一下,就被现实无情地戳破了。
但这一次,她没有像刚入永巷时那样感到绝望。或许是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她的内心反而变得比以前更加强大了。她看着水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心里暗暗握紧了拳头。
这深宫之路,既然注定布满荆棘,那她就踏过荆棘,自己走出一条路来。苏医女能窃取她的方子一步登天,那她就能凭借自己的本事,重新站起来。总有一天,她要让那些窃取她心血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冷水依旧刺骨,后背的鞭伤还在隐隐作痛,但沈璃的眼神却一点点亮了起来,像暗夜里重新燃起的烛火,虽然微弱,却坚定而执着,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很艰难,但她不会放弃。只要活着,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