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疫再起,贱奴征(1/2)
丽嫔的声音,像浸了蜜的软刀子,轻轻刮过沈璃的耳膜:“沈璃啊,本宫瞧着,你是个有几分运道的。只是这运道,有时太盛了,反倒烧手。”她斜倚在铺着雪白狐皮的贵妃榻上,指尖慵懒地拨弄着腕间一串润泽的碧玺珠子,那双与柳夫人如出一辙的杏眼,此刻却淬着冰,没有半分温度地落在沈璃身上,“命太硬的人,在这宫里,活不长。柳姐姐将你送来,是让你‘帮衬’本宫,不是让你处处抢了风头,惹得一身腥臊。。。。。。”
她顿了顿,尾音拖长,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敲打:“懂么?该藏的时候,就得把尾巴夹紧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太急着冒尖儿,那尖儿,第一个就得被削了去。”说话间,她另一只手,状似无意地、极其轻柔地抚过自己尚平坦的小腹,那动作里蕴含的意味,不言而喻——这是她如今最大的依仗,也是最致命的软肋。
沈璃跪在冰凉坚硬的金砖地上,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汀兰水榭里浓郁的沉水香混着兰息,腻得人发闷,与永巷的腐霉味是两个极端,却都令人窒息。她清晰地感受到上方那两道审视的目光,像冰冷的蛇信子,舔舐着她的后颈。
“奴婢明白。”沈璃的声音平静无波,像一潭不起涟漪的死水,“娘娘金玉良言,奴婢定当谨记于心,安守本分,为娘娘分忧。”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而恭顺,挑不出半点错处。
“明白就好。”丽嫔似乎满意了,指尖收回,拢了拢鬓边一丝不存在的乱发,“去吧。管好你的嘴,也管好你的手。本宫乏了。”
“奴婢告退。”沈璃恭恭敬敬地叩首,起身,倒退着,一步步退出这奢华却压抑的内殿。直到厚重的锦缎帘子在身后落下,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香气和目光,她才微微吸了口气,空气中残留的熏香依旧浓烈,却比殿内稀薄了许多。
她被安置在汀兰水榭配殿旁一个狭小的耳房里。地方不大,但窗明几净,有床有桌,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梳妆匣。比起永巷那稻草铺就、挤着十几个人的排房,已是天上地下。一个名叫春杏的宫女被指派来服侍她,说是服侍,更像是监视。春杏年纪不大,眉眼间却透着宫里人特有的世故和精明,话不多,手脚麻利,眼神总是不经意地扫过沈璃的举动。
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的诡异氛围中滑过。沈璃每日的任务极其简单——整理丽嫔库房里那些堆积如山的香料药材。各宫巴结新宠,送来的奇珍异香数不胜数。她只需分门别类,登记造册,若有需要,再按方子配些简单的香囊或熏香。丽嫔似乎真的把她当成了一个需要“藏锋”的器物,暂时束之高阁。陈太医来过一次,隔着帘子为丽嫔请脉,沈璃远远侍立,只得到老人一个意味深长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眼神交汇。
柳夫人也递牌子入宫过一次。在丽嫔的内殿待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沈璃在廊下侍立,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压低了的笑声和私语,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纱。柳夫人出来时,依旧是那副雍容华贵的模样,看到沈璃,脚步微顿,脸上绽开一个无懈可击的温柔笑意,语气熟稔得像是对待自家晚辈:“沈璃啊,气色瞧着好多了。在娘娘身边当差,更要尽心才是。”那双眼睛深处,却是深潭般的平静,窥不出一丝波澜。
沈璃垂首应“是”,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棋子。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位置。柳夫人和丽嫔之间那条无形的、用利益和血缘编织的线,坚韧而致命。她必须沿着这条线走,却也要时刻提防,不被这线勒断脖颈。
平静的表象并未维持太久。
刚过半月,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裹挟着湿冷的雨雪席卷了皇城。这场倒春寒来得又急又猛,宫墙根下的青砖缝隙里,前几日还探头探脑的嫩草芽,一夜之间便被冻得蔫黄发黑。
寒意无孔不入,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先是尚衣监几个负责浆洗的粗使宫女病倒了,发着高热,咳得撕心裂肺。接着,司设监负责搬运炭火的小太监也倒下了几个,症状如出一辙。起初并未引起太大注意,只当是寻常风寒。然而,病倒的人数却在短短两三天内急剧攀升,像瘟疫的触角,迅速蔓延到各司各监。
恐慌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瘟神!是瘟神来了!”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词,恐慌便如同燎原的野火,在低贱的宫人堆里疯狂蔓延开来。
咳嗽声、压抑的呻吟、恐惧的哭泣,在宫墙的阴影下交织回荡。各宫的主子们闻风色变,立刻下令紧闭宫门,严禁低等宫人靠近,生怕被那无形的“瘟神”沾染。太医署的大门几乎被各宫派来的管事太监踏破,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内侍们此刻也面如土色,只求能多讨得几副预防的汤药。
药味,浓郁得呛人的药味,开始不分昼夜地弥漫在偌大宫苑的每一个角落,却丝毫无法驱散人们心头的寒意。
这恐慌的潮水,毫无意外地拍打到了汀兰水榭的门槛。
丽嫔如今身怀龙裔,更是视这“时疫”如洪水猛兽。汀兰水榭的宫门闭得比任何时候都紧,所有宫人进出都要经过极其严苛的检查和熏蒸。空气里沉水香的味道被浓烈的艾草和苍术燃烧的烟雾所取代,辛辣刺鼻。
沈璃也被勒令待在配殿耳房,无事不得外出。春杏每日送饭进来,脸上都蒙着厚厚的细棉布巾,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放下食盒便匆匆离开,仿佛多待一刻都会被传染。
这一日午后,春杏送饭时,脸色比往日更白,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放下食盒的手都有些发抖。
“怎么了?”沈璃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一匣子苏合香,问道。
春杏嘴唇哆嗦了一下,声音隔着布巾闷闷的,带着哭腔:“浣…浣衣局那边…也出事了!听说染病的已有十几个!管事嬷嬷报上去,可…可内务府根本没人管!只丢下几包发了霉的陈年草药,说是…说是让她们自生自灭!”她喘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还有…听说…听说贵妃娘娘下了令,要把浣衣局染病的都…都挪到永巷最西头那个废弃的浆洗房去!那地方…那地方跟乱葬岗没两样了!谁去照顾啊?这不是…不是推人去死吗?”
永巷浆洗房!
沈璃的心猛地一沉。那地方她太熟悉了。位于永巷最偏僻的角落,背靠冷宫的高墙,终年不见阳光,阴暗潮湿,墙壁上爬满墨绿色的霉斑,屋顶塌了半边,雨水直接灌进去,地上积着常年不散的臭水,老鼠和蟑螂在里面横行霸道。那是比永巷排房还要不堪的地方,是名副其实的“等死窟”。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沈璃的心脏。阿箬!那个眼睛亮晶晶、像小兔子一样胆怯又坚韧的小宫女,还在浣衣局!
春杏后面的话,像冰锥一样狠狠扎进沈璃的耳朵:“…管事嬷嬷没办法,硬着头皮指派…指派了咱们宫里几个新来的、看着‘命硬’的去…去浆洗房照看…说是…说是丽嫔娘娘体恤下情,特意派人过去帮忙…”
“命硬”的新人?
沈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这深宫里的“命硬”,从来不是什么好词。那意味着被当作消耗品,被推出去抵挡灾厄!而在这汀兰水榭,最新来的、看着最“命硬”的,除了她沈璃,还能有谁?
丽嫔!柳夫人!沈璃的指甲几乎要嵌进坚硬的桌面。这就是她们所谓的“藏拙”?这就是她们安排的“安守本分”?在需要弃子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入那必死的深渊!利用她制香的本事,却又在她可能因救人而引人注目时,选择让她“消失”!
果然,春杏的话音刚落没多久,汀兰水榭的掌事嬷嬷就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沉着脸出现在了耳房门口。她们脸上同样蒙着厚厚的布巾,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
“沈璃!”掌事嬷嬷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娘娘有命,浣衣局疫情紧急,念你懂些药理,又曾在永巷待过,熟悉地方。特命你即刻前往永巷浆洗房,协助太医署,照料病患,务必尽心竭力!”
她的目光扫过沈璃,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工具:“收拾一下,这就走吧。那边…等不了人。”语气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和催促。
春杏吓得往后缩了缩,低下头不敢再看。
沈璃缓缓站起身。没有质问,没有哀求。那双沉寂了几日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骤然碎裂,涌动的不是恐惧,而是被彻底点燃的、冰冷的愤怒和决绝。她看着掌事嬷嬷那张被布巾遮住的脸,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其背后丽嫔那冷漠算计的容颜。
“奴婢遵命。”她只吐出三个字,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再看春杏一眼,也没有收拾任何东西——在这吃人的地方,她本就一无所有。她只是默默地将桌上那包丽嫔“赏赐”的、品质上乘的沉水香,不动声色地揣进了怀中。这香,或许有用。
她挺直了脊背,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在掌事嬷嬷和粗使婆子无声的“押送”下,走出了汀兰水榭那扇紧闭的宫门。门外,湿冷的寒气夹杂着远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哀嚎与药味,扑面而来,像一张巨大的、充满死亡气息的网。
永巷,再次张开了它那吞噬一切的黑洞洞的巨口。
通往永巷浆洗房的路,沈璃闭着眼睛都能走。只是这一次,这条路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死亡的气息笼罩着。
越靠近目的地,空气里的味道就越发复杂难闻。浓烈刺鼻的劣质艾草和苍术燃烧的烟味,混合着呕吐物、排泄物、伤口溃烂的腐臭味,还有那股子永巷特有的、深入骨髓的霉烂潮湿气息,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粘稠的死亡瘴气,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口鼻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污秽的泥浆。
浆洗房那扇歪斜、朽烂的木门敞开着,像一个垂死巨兽张开的口。门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破瓦罐里燃着的劣质灯油,发出昏黄摇曳、随时可能熄灭的光,勉强勾勒出里面地狱般的轮廓。
地上铺着薄薄一层发黑发霉、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稻草。稻草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蜷缩着十几个痛苦呻吟的人影。咳嗽声此起彼伏,沉闷得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高热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死寂中拉扯出令人心颤的嘶鸣。有人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发出无意识的呓语;有人已经没了声息,直挺挺地躺着,脸上覆着稻草;还有人挣扎着爬到墙角,对着污秽不堪的地面呕吐,吐出的秽物散发着酸腐的恶臭。
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正剧烈地咳嗽着,小小的身体随着咳嗽不停地颤抖。那熟悉的轮廓,即使隔着昏暗的光线和污秽,沈璃也一眼认了出来——是阿箬!
沈璃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下意识地就要冲过去。
“站住!”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猛地响起,像钝刀刮过骨头。
沈璃脚步一顿。
一个同样用厚布巾蒙着脸的宫女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身形粗壮,眼神凶狠,手里拿着一根充当“权杖”的粗木棍。她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在沈璃身上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鄙夷,正是永巷那个作威作福的疤眼宫女!
“哟,这不是攀上高枝儿的沈姑娘吗?”疤眼宫女怪腔怪调地开口,手中的木棍示威性地在地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响声,“怎么?汀兰水榭那富贵窝待腻了,又滚回这臭水沟里来跟我们这些烂命一条的贱骨头作伴了?”她刻意提高了音量,引得几个意识尚存的病患都艰难地转动眼珠看了过来。
沈璃的目光冷冷扫过她,没有理会她的挑衅,视线落在疤眼宫女身后地上散落着的那几包东西上。那是几包用劣质草纸草草捆扎的药材,纸包边缘已经洇湿发黑,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陈腐气。几根干枯发黑、布满虫蛀孔洞的草根从破口处露了出来,显然是存放了不知多少年月的陈年劣药,甚至可能是从药渣堆里扒拉出来的!
疤眼宫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嗤笑一声,用木棍随意地拨弄了一下那几包发霉的药材:“看什么看?太医署的大老爷们‘开恩’,赏给咱们这些贱命用的!就这些,还是老娘我磕破了头才求来的!想要好的?做梦去吧!”她啐了一口浓痰,落在沈璃脚边的污水中,“上头说了,能活是命大,死了是活该!你沈姑娘既然被派来了,那就赶紧干活儿!把这些药熬了,伺候这些瘟神!别杵在这儿碍眼!”
她手中的木棍猛地指向角落里蜷缩的阿箬,恶意满满:“尤其那个小蹄子!咳得最厉害,看着就晦气!别让她死在这儿,污了地方!趁早拖出去扔了干净!”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在空旷破败的浆洗房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
“你!”沈璃胸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她可以忍受针对自己的恶意,却无法容忍有人如此轻贱阿箬的生命!她猛地踏前一步,眼神锐利如刀,直刺疤眼宫女。
疤眼宫女被她陡然爆发的凌厉气势慑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随即恼羞成怒,手中的木棍高高扬起:“你想干什么?!反了你了!”她色厉内荏地叫嚣着,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沈…沈姐姐…”角落里传来阿箬微弱得如同蚊蚋的呼唤,带着浓重的痰音和抑制不住的痛苦喘息。
这一声呼唤,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沈璃即将爆发的怒火,让她恢复了可怕的冷静。现在不是争一时意气的时候。阿箬在等她救命,这里所有绝望的人都在等一个渺茫的希望。她不能在这里倒下,更不能被这个蠢货拖累。
沈璃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恶臭几乎让她窒息。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胃里的不适,没有再看疤眼宫女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块挡路的垃圾。她径直绕过她,走到那几包发霉的药材前,蹲下身,动作迅速地解开草绳。
手指触碰到那些药材,一股浓重的霉味和陈腐气直冲鼻腔。柴胡枯黑萎缩,早已失了药性;黄芩布满霉点,触手湿滑;甘草更是被虫蛀得千疮百孔,一捏就碎。这样的东西,别说治病,不毒死人已是万幸!
沈璃的心沉到了谷底。太医署这是明摆着放弃这里了!或者说,是有人授意他们放弃这里!疤眼宫女那点可怜的“求药”,恐怕连太医署的门都进不去,不过是走个过场,用来堵住悠悠之口,坐实“已尽力”的假象。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淹没她。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不能放弃!她猛地站起身,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锐利地扫视着整个破败的浆洗房。
屋顶破洞处滴落的雨水,在地上积成一小洼一小洼浑浊的水坑。墙角堆着不知废弃了多少年的、沾满污垢的破旧瓦罐和木桶。角落里散落着一些干枯发黑的、早已被踩烂的草茎……视线最后落在那些巨大的、原本用来浆洗衣物、如今早已干涸废弃的石头水槽上。
突然,她的目光凝固在水槽边缘的砖缝里!
那里,顽强地钻出几簇不起眼的野草!叶子细长,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颜色是一种带着灰败的深绿,在这阴暗污秽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卑微,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顽强生命力!
鬼针草!
沈璃的瞳孔猛地收缩!她认出来了!这是慈云庵后山常见的一种野草,师父曾说过,此草性苦寒,能清热解毒,消肿散瘀,民间常用来治疗高热不退、咽喉肿痛,甚至疔疮痈肿!虽然药力远不如名贵药材,但在眼下这绝境,这随处可见、无人问津的野草,就是天赐的救命稻草!
一丝微弱的、带着血腥味的希望,如同划破浓重黑暗的闪电,骤然在沈璃冰冷的心底炸开!
她不再犹豫,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那个巨大的石水槽。不顾水槽壁上厚厚的、滑腻的污垢,她奋力将里面堆积的腐朽烂布和垃圾徒手扒拉出来。腐烂的织物粘腻冰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但她仿佛感觉不到。
“你…你发什么疯?!”疤眼宫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举着木棍,惊疑不定地喝问。
沈璃充耳不闻。她清理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区域,又快步走到墙角,捡起一个相对完好的破瓦罐。她走到积着雨水的小水洼边,用瓦罐舀起浑浊的雨水,又用力撕下自己粗布衣裙的下摆,当作简陋的滤布,将雨水反复过滤了几遍,直到看起来稍微清澈一些。
接着,在疤眼宫女和几个尚有意识的病患惊愕不解的目光中,沈璃蹲下身,毫不犹豫地开始采摘那些生长在砖缝、墙角、甚至病患身下稻草堆边缘的鬼针草!她的动作快而精准,只取最鲜嫩的枝叶,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沾染污秽的部分。
“你…你摘这些烂草干什么?喂猪吗?”疤眼宫女终于反应过来,尖声嘲笑道,“该不会是吓疯了吧?想用这玩意儿给瘟神们治病?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沈璃依旧没有理会她。她抱着采摘下来的一大捧鬼针草,走到清理过的石水槽边,将过滤后的雨水倒入槽中。然后,她拿出从汀兰水榭带出来的那包沉水香,毫不犹豫地倒了一小半进去!珍贵的香料瞬间被浑浊的雨水浸没。
“你!你竟敢糟蹋主子的东西!”疤眼宫女眼尖,认出那是上好的沉水香,心疼得几乎要跳脚,举起木棍就想冲过来。
沈璃猛地抬头,冰冷的眼神像两道实质的冰锥,狠狠钉在疤眼宫女脸上:“滚开!想活命就闭嘴!”那眼神中的决绝和森然杀气,让疤眼宫女举着木棍的手僵在半空,硬生生被震慑住,竟真的没敢再上前一步。
沈璃不再管她。她将采摘的鬼针草全部投入水槽中,又从怀中摸出仅剩的几枚随身携带的银针——这是她最后的家当,师父留下的遗物。她用银针搅动着水槽里的混合物,让沉水香的油脂和鬼针草的汁液尽可能融合。沉水香浓郁的、带着安抚气息的甜香,奇异地中和了鬼针草的苦涩,也稍稍驱散了空气中令人窒息的腐臭味。
做完这一切,她快步走到浆洗房门口。那里堆着一些被遗弃的、沾满石灰的破旧工具。她找到一把锈迹斑斑、但勉强还能用的破斧头。
疤眼宫女和几个病患惊恐地看着她。
沈璃抡起斧头,对准支撑着那扇巨大破门的一根腐朽门轴,狠狠地砍了下去!
“咔嚓!”一声脆响!沉重的破门轰然向内倒塌,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呛人的灰尘。更多的光线和冰冷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虽然依旧昏暗,但比之前那令人窒息的封闭好了太多!
“你!你疯了!拆门做什么!”疤眼宫女尖叫。
“通风!”沈璃丢下斧头,言简意赅,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转身,又费力地将几个沉重的破木桶推到几个巨大的破洞下方,接住滴落的雨水。然后,她快步走到角落里堆放废弃杂物的地方,翻找出几个豁了口的破瓦盆。
她将水槽里浸泡着沉水香和鬼针草的浑浊液体,小心地舀进破瓦盆里。然后,她走到疤眼宫女刚才点燃的、用来熏艾草和苍术的、快要熄灭的火堆旁。那堆火是用潮湿的木头和稻草燃起的,冒着呛人的浓烟。
沈璃捡起几根还算干燥的柴枝,小心翼翼地拨开灰烬,重新引燃,让火势旺了一些。接着,她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她将那几个装着浑浊液体的破瓦盆,直接架在了火上!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疤眼宫女的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恐惧和不解。用沉水香煮野草?还要加热?这简直闻所未闻!
“熬药!”沈璃蹲在火堆旁,目光紧紧盯着瓦盆里开始冒起细小气泡的浑浊液体。沉水香浓郁的甜香被热气激发,与鬼针草特有的苦涩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古怪却又奇异地让人心神稍定的味道,在通风后略显清新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她不断地用银针搅动着,控制着火候,防止沸溢。瓦盆里的液体开始翻滚,颜色变得更加深褐浑浊,那古怪的气味也越发浓郁。
整个浆洗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瓦盆里药汤翻滚的咕嘟声、病患们压抑痛苦的呻吟和咳嗽声,以及疤眼宫女粗重的喘息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药汤熬成了深褐色、粘稠的汁液。沈璃用银针试了试,确认无毒(沉水香本身无毒,鬼针草虽苦寒,但未炮制过,毒性也微乎其微),才小心地将滚烫的药汤倒入几个相对干净的破碗里,稍稍晾凉。
她端起第一碗,毫不犹豫地走向角落里蜷缩的阿箬。
“阿箬,醒醒。”沈璃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她跪坐在散发着霉味的稻草上,小心地将阿箬滚烫的身体半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阿箬小小的身体烫得像块火炭,呼吸急促而灼热,脸颊是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沈…姐姐…”阿箬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神涣散,看到沈璃,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只牵动了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
“别说话,把这个喝了。”沈璃将碗沿凑近阿箬的唇边。那深褐色、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药汁,让阿箬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眉头痛苦地皱起。
“喝下去,阿箬,听话。”沈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喝了,才能好起来。”
或许是沈璃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给了阿箬力量,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战胜了对未知药汁的恐惧。阿箬闭了闭眼,用尽全身力气,就着沈璃的手,小口小口地、艰难地将那碗滚烫苦涩、味道古怪的药汤咽了下去。每咽一口,她的眉头都痛苦地紧锁一下,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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