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薄荷籽3(2/2)

布摊老板是个圆脸妇人,笑着剪布:“给娃缝的吧?这料子耐穿,洗多少次都不变形。”

陆织没应声,只是把布叠好抱在怀里,像抱着件稀世珍宝。易安在旁边帮她付了钱,又拉着她往糖画摊走:“再给思衡添个糖老虎?这次要最大的。”

糖画师傅正给个孩子画龙,糖浆在石板上拉出细长的丝,亮得像金丝。陆织站在旁边看,忽然说:“师傅,能画个薄荷叶不?”

师傅愣了愣,笑着点头:“行,第一次有人要画这个,试试。”

糖浆滴在石板上,先勾出圆圆的叶边,再描出细细的叶脉,最后在叶尖点了滴红,像颗刚凝住的血珠。陆织看着那片糖薄荷,眼睛慢慢湿了——思衡坟前的薄荷该长新叶了,要是他在,肯定会蹲在地里,把这片糖叶子插在坟头,说“娘,给你当书签”。

逛到日头偏西,两人往回走。陆织怀里抱着绿布和糖薄荷,手里还攥着个小泥人——是易安给她买的,泥人手里捧着颗心,心上面刻着个“安”字。

“这泥人好,”易安说,“图个平安。”

陆织把泥人放进布包,挨着那个旧本子。走在田埂上时,风从麦地里吹过来,带着麦香,她忽然停住脚,指着远处的炊烟:“易安,你看,那户人家的烟囱冒烟了,像思衡小时候画的画。”

易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炊烟在夕阳里飘,散成淡淡的灰蓝。她没说话,只是陪着陆织站了会儿——有些话不用说,有些念想也不用点破,陪着看会儿炊烟,就够了。

回到院子时,余娉正蹲在槐树下喂鸡。看到那块绿布,笑着说:“我就说这布好看,晚上我给你搭把手,争取两天缝好。”

陆织点点头,抱着布进了屋。她把布铺在桌上,又从包里翻出思衡的旧褂子——是从坟前那堆烧剩下的灰里捡的,只剩半截袖子,布面都脆了。她把旧袖子放在新布上,比着尺寸画样,铅笔尖在布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思衡当年趴在炕桌上写字的动静。

余娉进来时,看到她正对着布发呆,指尖在布上轻轻摸,像在摸什么易碎的东西。“咋了?”余娉问,“尺寸不对?”

“不是,”陆织摇摇头,“就是觉得……他要是穿上,肯定好看。”

那天晚上,两人坐在煤油灯底下缝褂子。余娉引线,陆织缝针,针脚走得很慢,却密得很。缝到领口时,陆织突然说:“他小时候总爱扯领口,说勒得慌,这次得缝松点。”

余娉点点头,把线放长了些。灯芯跳了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慢慢展开的画。陆织看着墙上的影子,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和思衡坐在王家的炕头,她缝衣服,他在旁边剪纸,剪出来的薄荷叶歪歪扭扭,却被他小心地夹在书里。

褂子缝好那天,是个晴天。陆织把新褂子铺在槐树下的石桌上,又把糖薄荷和小泥人放在旁边,像摆了桌小小的供品。她坐在石凳上,看着褂子,看了很久,忽然轻声说:“思衡,新褂子做好了,你试试合不合身。”

风从槐树叶间吹过,带着点甜香,褂子的衣角轻轻晃了晃,像有人伸手碰了碰。陆织笑了,伸手摸了摸褂子的领口,那里缝得松松的,正好能容下思衡细瘦的脖子。

下午,她把新褂子叠好,放进那个旧布包。又从本子上撕下一页纸,写了行字:“思衡,新褂子我给你放好了,还有糖薄荷和小泥人,你别嫌少。院子里的槐树开花了,香得很,你要是想娘了,就借着花香来看看。”

写完,她把纸折好,塞进布包。然后背着包,对余娉和易安说:“我去趟村里。”

两人没多问,只是给她装了些干粮。易安把那罐薄荷膏塞进她手里:“路上蚊子多,抹点。”

陆织点点头,背着包往山口走。走了很远,回头看,还能看到院子里的老槐树,像个小小的影子,立在田埂上。她知道,等她回来,余娉会给她留着热粥,易安会给她带镇上的糖画,这里是她的落脚点,是她在这世上,除了思衡的坟,另一个能称得上“家”的地方。

走到那个埋着思衡的村子时,天已经黑了。村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声狗叫。她熟门熟路地摸到王家的院子,老槐树还在,枝桠比以前更粗了,思衡的坟被薄荷盖着,只露出那块鹅卵石,在月光下亮闪闪的。

陆织蹲下来,把新褂子铺在坟头,又把糖薄荷和小泥人放在旁边。她摸着那块鹅卵石,像摸着思衡的脸:“思衡,娘来看你了。新褂子你穿上,别冻着。”

她坐在坟边,说了很多话,说余娉和易安的好,说镇上的庙会,说那块带着薄荷纹的绿布。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新褂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天快亮时,她才起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坟头的新褂子在风里晃,像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槐树下,正看着她。

她笑了,挥了挥手,转身走进晨雾里。雾里带着薄荷的香,像思衡在跟她说:“娘,你慢点走,我看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