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朔戟城的西方(2/2)

强劲的西北风是这里永恒的主宰。它呼啸着掠过城墙垛口,卷起城西漫天的尘土和碎草,发出呜呜的、如同鬼哭般的声响。风吹过那些破败的屋顶、摇曳的幌子、冻硬的绳索,演奏着一曲粗粝而悲怆的塞外长歌。风沙打在脸上,生疼。它裹挟着远处祁连山雪峰的寒意,也裹挟着戈壁荒漠的干燥与死寂,提醒着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这里是帝国的西北边陲,是文明与荒蛮、繁华与凋敝、生与死激烈碰撞、交织缠绕的锋刃之地。

就在这片充满烟火挣扎与天地宏大的泥泞深处,藏着那条更为狭窄、更为污秽的“泥鳅巷”。它如同朔戟城西这片巨大疮疤上,一道深可见骨的溃烂伤口,散发着更浓烈的绝望气息。巷口连个像样的标识都没有,只有几根歪斜的木桩和几块破席子胡乱搭着,勉强挡一挡肆虐的风沙。巷子里的泥泞更深、更黑,混杂着更多难以言说的污物,几乎没过脚踝。低矮得几乎要压到头顶的窝棚挤挤挨挨,窗户大多用破布或草帘子堵着,透不出半点光亮,只有浓重的劣酒味、汗馊味和病弱者的呻吟咳嗽声从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赌坊门口那盏唯一的、昏黄如豆的油灯,在寒风里疯狂摇曳,灯影在泥泞的墙壁上投下扭曲跳动的鬼影,仿佛是这片污秽之地唯一跳动的心脏,微弱,却充满了病态的诱惑。更远处,棺材铺那面褪了色的白幡,在风里无力地飘荡,像一块招魂的破布。

赵猛的身影,便是在这朔戟城西宏大的苍凉背景与泥鳅巷具体而微的污浊泥泞之间,停在了赌坊摇曳的灯影下。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穿透呛人的风沙和弥漫的绝望气息,如同鹰隼般,开始在这片混杂着烟火挣扎与无边寂寥的泥潭里,搜寻那个名为“褚阿大”的目标。朔风卷起他破旧的衣角,身后是广袤而沉默的西北大地,身前是深不见底的泥泞与未知。

粮仓的灰烬味似乎还粘在鼻腔里的赵猛,脱下那身象征身份的军服甲胄,换上了一套浆洗得发白、几乎磨出毛边的粗布短打。对着营房里模糊的铜镜,他抓起地上的浮灰,胡乱在脸上抹了几道,又故意揉乱了原本束得整齐的头发。镜子里的人,瞬间褪去了军士的锐气,只剩下常年奔波、被风霜刻蚀过的疲惫和底层人特有的那种混杂着麻木与警惕的眼神。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脚夫。

他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丝属于“赵猛亲兵”的气息压回心底,像一滴水融入了朔戟城庞大而浑浊的市井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