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一个向南,一个向北(1/2)

和约生效后第三日,辰时正刻。阴山关南的官道上,积雪未消,一片皑皑。唯有被车轮反复碾压过的道路,露出底下黝黑的泥土,像一道粗粝的伤口,笔直地划向南方。

拓跋笙坐在一辆青幔车里,脚踝上沉重的铁链已经卸去,换成了一个精巧却冰冷的细铁踝环。环上细致地缠裹着白色绫绢,这是曜戈晟烈临行前亲手所为,言道“防你步履蹒跚时磕碰,不伤筋骨”。车帘半卷,凛冽的寒风灌入车厢,他却执意望着窗外倒退的荒凉景致。

马车行至十里坡,坡顶的背阴处残雪尚存,一片素白中,忽见一点异色,竟是一枝野杏,从石缝雪堆里倔强地探出头来,开了花。花瓣单薄,粉色浅淡,纤弱的花蕊在料峭寒风中瑟瑟抖动,那模样,不像生机,反倒像这片苦寒雪原勉强咳出的一口鲜血,带着凄艳的决绝。

拓跋笙下意识伸出手去,车窗外的花枝离他尚有数尺之遥,指尖只能触到冰冷的空气。一阵风过,几片花瓣脱离枝头,擦着他的手背飘落,留下一缕极淡、几乎难以捕捉的冷香。

随行的一名骑兵见了,随口道:“关外苦寒之地,杏花开得早,败得也快,经不住几日风雨。”

拓跋笙缓缓收回手,指尖轻轻捻动,仿佛要留住那转瞬即逝的香气。他低声自语,声音淹没在车轮辘辘声中:

“花开不过一瞬,雪化也只需一春;我这般向北遥望的日子,或许……也比这枝头的花,长不了多少。”

马车继续南行,那点可怜的粉色在视野中迅速缩小,最终被弥漫的雪雾彻底吞没。他放下车帘,将微凉的手指缩回袖中,那一点残香,连同裘袄内襟里紧贴胸口的、带着血印的羊皮卷,被他一同拢在掌心。

那是他被迫南行时,唯一能带走的“北方”,也是深埋于心底、等待某日春风来临时方能破土而出的,“火狐”的种子。

同一日的巳时正刻,黄碛山北口,是昔日乌维禅大军溃退的旧道上。

乌维禅没有乘车,也未披厚重的大氅,只着一件单薄的旧狐裘,袖口处隐约可见深褐色的血渍。旧伤未愈,加上新添的咳疾,让他的脚步有些虚浮,但他却走得很快,仿佛要奋力将身后的一切,连同自己投在雪地上的影子,都远远甩开。

浓雾从山壑间弥漫开来,先淹没脚踝,再缠绕腰身,最后将他的整个身影和沉重的喘息都吞没在一片乳白色的混沌里。他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来时的方向,金帐王庭早已不见踪影,连那杆高高的大纛,也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旗尖,在雾海表面浮沉不定,犹如一截断裂的、被遗弃的骨头。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从浓雾深处飘来: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

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曲调分明是大泓耳熟能详的《伐木歌》,可用以吟唱的,却是灼瞾古老的、带着胸腔共鸣的喉音。那尾音拖得长长的,微微发颤,既像雪原上盘旋不去的风,又带着几分孩童般的、未褪尽的奶气,听起来莫名像一种压抑的哭泣。

乌维禅浑身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冰针刺穿了脊椎。那歌声像一根极细的丝线,猝不及防地勒进了他早已麻木的神经。他几乎是本能地、用一种近乎痉挛的速度猛地转身,面向那浓雾深处歌声飘来的方向。这个动作牵扯到胸口的旧伤,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顾不上了。

二十万大军!那是他一手带出来、纵横草原的二十万铁骑!如今灰飞烟灭,葬送在了他的决断之下。投降的命令是他亲口下达,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铁烫灼着他的喉咙。自我放逐,向着这片孕育了部落却又即将失去的北方苦寒之地独行,是他能给自己最后的、也是最残酷的惩罚。这每一步,都踩在无数阵亡将士未寒的尸骨上,踩在部族被迫低头的屈辱上。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