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一个向南，一个向北（2/2）

这突如其来的、用灼瞾喉音唱出的大泓歌谣，像一把钝刀，在他血痂未愈的心口反复切割。那声音里的稚嫩，让他仿佛看到了部族未来的孩子们，将在这种混杂的、失去了根脉的腔调中长大，忘记先祖的战吼，忘记草原的苍凉。这比战场上的惨败更让他感到彻骨的恐惧和绝望。他转身，是想看清这“未来”的面目，是想用目光扼杀这令他心胆俱裂的声音源泉。

然而，除了翻滚的、吞噬一切的白雾，他什么也看不见。那歌声也消失了，快得如同幻觉，只留下更深的死寂。一股混合着血腥味的苦涩猛地涌上喉头，他张开的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低哑的、带着血沫的苦笑溢出嘴角。这笑声里，是二十万条性命的重压，是一个时代落幕的悲鸣，也是一个败军之将面对文化悄然湮灭时，无能为力的、最深的悲恸。

然而，雾气愈发浓重，如同帷幕骤然合拢，歌声也戛然而止，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声响，不过是他剧烈咳嗽时产生的幻觉，或是这片土地哀恸的回音。

他张了张嘴，想呼喊什么，一股腥甜却抢先涌上喉头，只能化为一阵低沉的、带着血沫的苦笑：

“连稚子……都开始学唱两国的曲调了么……”

雾气吞噬了十步外亲卫的身影，也吞噬了所有声音，只剩下他自己粗重而艰难呼吸，在白茫茫的天地间一起一伏。他抬手解下腰间的黄金匕首，刃口还残留着他按下血印时未干的血迹，看也未看，随手抛向身后的浓雾。

“当啷！”

金属坠地的声音清脆而短暂，很快被厚重的雾气吸收。像是一颗钉子，钉入了某个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然后，他决然转身，继续向着北方，向着更深的迷雾走去。乳白色的雾霭如同无声的巨兽，将他连同那火狐部落最后的余晖，悄然吞没。

最后，两个人不同方向的行踪仿佛在冥冥之中抽象交叠。

南行的车辙里，那一缕野杏的冷香尚未完全散尽。

北去的迷雾中，那半首童谣的余音仿佛仍在颤抖。

两条路，背道而驰，在同一片广袤的雪原上刻下痕迹。

一个向南，被一朵早凋的花提醒着春天终将来临的、微弱的希望；

一个向北，被一首变调的歌声告知旧日已彻底逝去的、冰冷的现实。

而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无声无息，覆盖了车辙，掩盖了足印。如同为所有未能言说的告别与期许，轻轻蒙上了一层，看似纯净、却不知何时方能融化的苍白的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