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赫脊坡的无字碑(1/2)
和平终于降临。
戌时正刻。
天地间最后一丝暖意早已被抽干,寒气从四面八方渗透出来,凝成实质般的冷。月亮升起来了,却并非圆满皎洁的模样,它像一柄被遗弃在荒原多年、饱经风霜的弯刀,刃口早已磨钝,失去了锋利的寒光,只余下一种沉滞的、灰蒙蒙的亮。这光冷冷地泼洒下来,并不照亮什么,反倒给万物都罩上了一层不祥的惨白。
赭脊坡赤裸地暴露在这片死寂的光辉下。坡上的土壤是一种触目惊心的赤红色,即使在夜里,也仿佛在自行散发着微弱的热意,与周遭无垠的雪野形成诡异而强烈的对比。像是远古巨兽被撕裂的伤口,脓血早已流干,只剩下这永不褪色的、狰狞的痂。积雪无法完全覆盖这片赤红,只在低洼处堆积成一条条斑驳的白,如同泼洒在血痂上的石灰。
风是这里唯一的主宰,它从黄碛山缺口毫无阻挡地冲来,掠过坡顶,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呜咽。这声音不尖锐,却带着一种磨蚀一切的耐心,卷起地上的雪尘,让它们像细碎的、冰冷的磷火,在惨白的月光下打着旋,飘忽不定。远处,连绵的雪丘在月光下呈现出模糊而柔和的轮廓,像凝固的巨浪;唯有这赭脊坡,倔强地刺破雪原,以它嶙峋的、赤红的脊背,对抗着天与地的空旷与寒寂。
没有虫鸣,没有鸟叫,连最耐寒的枯草都缩在石缝里瑟瑟发抖。整个空间被一种巨大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寂静笼罩着,唯有风声填充着这虚无,反而更衬出这寂静的绝对。月亮那钝钩般的影子,清晰地投在赤红的坡面上,拉得很长,很暗,像一道无法愈合的陈旧疤痕。
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时间似乎也冻僵了,只有那轮钝月,以一种近乎残酷的缓慢,向着中天爬升。
到场的人极少,仅有七个。
厉晚,四名掌旗的亲兵,一名沉默的鼓手,还有一名负责记录的记室参军。
没有仪仗,没有号角,甚至连一句祭文都没有。
时间在这里仿佛也被刻意遗忘了,只剩下风声和心跳。
一块高六尺、阔二尺的赤红色石碑被就地凿取出来,粗糙的表面未刻一字,如同一个沉默的问号,矗立在坡顶。
碑前挖了一个浅坑,仅及膝盖深,坑底铺着一层焦黑的碎片——那是曾经飘扬在朔戟城头、被火箭洞穿却始终未倒的黑龙旗的残骸。
旁边,放着一束用旧白绫草草扎起的头发,那是乌维禅投降时割下的断发。
结扣松垮,仿佛一阵风来就会散开。
厉晚俯下身,将那一束断发轻轻放在焦黑的旗布之上。
她的指尖掠过冰凉的发丝,动作异常轻柔,低语声几乎被风吹散:
“你守你的北,我守我的南,”
“如今同埋在这片坡下,”
“也算……并肩了一回。”
她直起身,解下腰间悬挂的一只铜杯。
杯壁外侧刻着“裂霜”二字,那是她初掌兵权、赢得第一场胜仗时,年轻的皇帝所赐。
杯中酒液晃荡,产自江南,本该清冽甘醇,此刻却因掺了边关的雪水,又被体温煨了许久,喝起来带着一股苦涩。
她举起杯,第一口仰头饮下。
酒液滚过喉咙,带来灼烧感,仿佛吞下了一小块冰凉的铁。
第二口,她手腕一倾,将酒洒在石碑前的赤土地上。
酒线落下,瞬间被贪婪的土壤吸收,只留下一片深暗的湿痕,如同在这片赤红的大地上,点下了一颗孤寂的朱砂痣。
然后,她抬手,将那只刻着“裂霜”二字的铜杯,也轻轻抛入了浅坑之中。
“当啷!”
金属与石块碰撞,发出清脆而短促的一声响,在这空旷的坡顶显得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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