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宗庙里的时光胶囊(2/2)

谢凛拿起最上面的一张。

画的是一个小少年,穿着质子的服饰,蜷缩在榻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眉头紧蹙,显然是病了。画功算不上多好,线条甚至有些稚嫩,但将病中少年那种脆弱和不安,捕捉得极其传神。画纸右下角,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生病的小可怜。”

谢凛的手指猛地一颤。

他飞快地翻看下面的画稿。

有他在庭院里练剑,身姿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和倔强;有他靠在窗边看书,阳光洒在侧脸上,睫毛投下细密的阴影;有他伏在案几上睡着了,墨迹不小心蹭到了鼻尖…

每一张,画的都是他。

是十年前,那个刚刚成为质子,敏感、戒备、又不得不努力活下去的,小谢凛。

画的背面,偶尔会有一两句简短的标注:

“今天多吃了半碗饭。”

“剑法有进步,但下盘不稳。”

“睡着了像只猫。”

……

没有阴谋,没有算计,没有任何与家国天下相关的东西。

只有一个人,用最笨拙、最纯粹的方式,记录下了另一个人,生命中那些微不足道的、甚至本人都可能已经遗忘的瞬间。

在画稿的最底层,是一张单独放置的、保存得最好的纸条。

上面只有四个字,笔迹依旧带着少年的稚气,却写得极其认真,一笔一划,仿佛倾注了所有的祝愿:

“要长命百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谢凛维持着低头看画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知,都在这一刻被这些简单的画和字,冲击得粉碎。

他一直以为,是他先动了心,是他步步为营,是他在这场感情的博弈里占据了主动。

他一直以为,萧澈对他的好,或许源于怜悯,或许源于孤独,或许…夹杂着其他复杂的因素。

他从未想过…

在那么早,那么早的时候…

在他还只是一个朝不保夕的敌国质子时…

那个看似高傲、毒舌、眼里只有机关的天才少年,就已经在用这样一种沉默而笨拙的方式,将他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心里。

“轰——”

有什么东西,在他坚固的心防内,轰然倒塌。

不是边防图,不是血蚕枢,不是江山为聘…

原来,最早的“聘礼”,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由一个少年,用一支笔,几张纸,一只粗糙的机关小鸟,和一句最简单也最沉重的祝福,交付给了他。

而他,却一直…不知道。

巨大的、迟来的认知,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懊悔、心痛、无法言说的酸楚和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灼烧起来的爱意,交织在一起,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哐当——”那个小木匣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响声。

谢凛没有去捡。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扶机关人,而是死死抱住了自己的头,脊背剧烈地颤抖起来。

一开始,只是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呜咽。

但很快,那呜咽就变成了无法控制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和嚎啕。

他像一个终于迷路了很久、很久的孩子,在终于找到回家的路时,却发现家已不在,只能对着废墟绝望痛哭。

眼泪汹涌而出,滚烫的,大颗大颗地砸在金砖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毫无形象,哭得仿佛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在今夜流干。

什么帝王威仪,什么疯批暴君,什么江山社稷…

在这一刻,统统都不重要了。

他只是一个弄丢了自己最珍贵宝贝的…可怜虫。

谢凛(在一片破碎的哭声中,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睛里是崩溃到极致后反而生出的一丝扭曲的、执拗的光,他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对着那些沉默的牌位,嘶声喊道):“…萧澈!!!”

谢凛:“你出来!你给朕出来!!!”

谢凛(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破碎的偏执):“…我知道你没死…”

谢凛:“你一定…还在…”

谢凛:“你舍不得…”

他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说服别人,更像是在催眠自己。他蜷缩在地上,紧紧攥着那些泛黄的画稿,如同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哭声在空旷的宗庙里回荡,久久不散。

光幕前,萧澈早已泪流满面。

他看着谢凛崩溃痛哭的样子,看着他那句“你舍不得”,心脏疼得像是要被撕裂。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

萧澈(带着浓重的鼻音,对着空无一人的工坊,又像是隔空对那个人承诺):“…谢凛…”

萧澈:“…等着我。”

萧澈:“…很快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

是时候,结束这场“死亡”闹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