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房里的老邻居(2/2)
太巧了...他喃喃自语。
老汤!时间到了!老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汤建国匆忙把档案塞回去,转身时胳膊肘碰到了旁边的架子,一个牛皮纸信封掉了下来。他弯腰捡起,瞥见信封上写着1987年事故报告。
鬼使神差地,他把信封塞进了工装内兜。
二、老同事的回忆
厂区小卖部门口,几个退休老工人正在下象棋。汤建国拎着两瓶二锅头走过去。
老几位,歇着呢?
哟,建国啊。前车间主任老赵抬头笑了笑,听说你闺女病了?好点没?
汤建国把酒放在石桌上:正想跟您打听个事。任守业,任师傅,您还记得吗?
老赵的笑容僵住了。他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提他干啥?都走好几年了。
就是...突然想起来。汤建国拧开酒瓶盖,给老赵倒了一杯,任师傅当年是怎么没的?
老赵一口干了酒,抹了抹嘴:厂里不是说心梗吗?
可我听说...汤建国凑近一些,是在厂里出的事?
老赵的手一抖,酒洒在了棋盘上。他盯着汤建国看了几秒,突然站起身:我老伴还等着我买酱油呢,先走了。
其他几个老工人也纷纷找借口离开。最后只剩下锅炉房的老李头,他看了看四周,突然压低声音:老汤,你为啥打听这个?
汤建国把女儿最近的情况简单说了。老李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造孽啊...老李头摇摇头,任师傅死得冤啊...
怎么回事?汤建国心跳加速。
老李头又灌了口酒:87年冬天,精工车间那台老式冲床出事,砸死了个临时工。任师傅当时就说是设备老化,要求停产检修。可厂里正赶一批出口订单,哪能停啊?
后来呢?
后来...老李头的声音更低了,任师傅退休后被返聘,有天晚上来检查那台冲床,结果...第二天早上被发现倒在机器旁边,满身是血。
汤建国倒吸一口冷气:不是心梗?
心梗个屁!老李头冷笑,但厂里怕担责任,硬说是突发疾病。给了任师母一笔封口费...
那任师母怎么...
任师母拿了钱,但整天以泪洗面。老李头叹气,不出仨月,也跟着去了。有人说...她是自己喝了农药...
汤建国的手紧紧攥住酒瓶,指节发白。他想起女儿的话——任奶奶说她恨我。
老李,这事跟我们家小慧有啥关系?
老李头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犹豫了一下,任师傅两口子没孩子,把小慧当亲孙女疼。会不会是...觉得小慧忘了他们?
三、深夜的笔记本
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小慧吃了安眠药睡着了,李淑芬坐在床边打毛衣,眼圈通红。
打听到什么了?她急切地问。
汤建国把老李头的话复述了一遍,李淑芬的手一抖,毛衣针掉在了地上。
难怪...难怪任师母怨气这么重...她喃喃道,可是...这跟小慧有什么关系?
汤建国从内兜掏出那个牛皮纸信封:我在档案室找到这个。
信封里是一份事故报告和几页手写笔记。报告上清楚地记载着1987年精工车间冲床事故,死亡临时工名叫马建军,22岁。事故原因是操作失误,但笔记的边角处有人用铅笔写着:主轴断裂,设备超期服役三年。
笔记的最后几页是任爷爷的笔迹,记录着他多次向厂领导反映设备隐患的经过。最后一页的日期正是他死亡前一天:
明日夜班再查冲床,已备好检测工具。若再不理,只好向局里举报。另:给小慧的木马还差最后一道漆,记得带去。
汤建国的喉咙发紧。他翻到笔记最后一页,发现用红笔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符咒,旁边写着:老刘说此符可保小儿平安,须置于枕下。
这是...李淑芬瞪大眼睛,任师傅留给小慧的护身符?
突然,小慧的房间里传来的一声闷响。夫妻俩冲进去,看见小慧直挺挺地站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有焦点。
小慧?李淑芬颤抖着呼唤。
小慧缓缓转过头,嘴角扭曲成一个诡异的笑容,发出的却是苍老嘶哑的声音:...笔记找到了啊...
汤建国浑身汗毛倒竖——那分明是任奶奶的声音!
四、灵魂的控诉
任...任师母?李淑芬壮着胆子问。
小慧的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扭动着,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你们...终于知道了...
汤建国上前一步:任师母,您为什么要缠着小慧?她那么喜欢您二老...
喜欢?...小慧的喉咙里发出凄厉的笑声,... 这几年了...她可曾去坟前看过我们一次?...老头子天天盼着她来...直到闭眼...
李淑芬跪下了:任师母,是我们不对...小慧她上学忙...我们大人也没提醒她...
...不止这个...小慧的头歪向一边,眼睛翻白,...老头子死得冤啊...那台机器...那些人...全都不得好死...
汤建国突然明白了什么:任师母,您是想...让我们帮任师傅讨个公道?
小慧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声音断断续续:...笔记...给该给的人...然后...带小慧来坟前...否则...我带走她...
最后一句话说完,小慧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下来。汤建国一个箭步冲上去接住女儿,发现她浑身冰凉,只有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李淑芬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怎么办...建国...我们该怎么办...
汤建国轻轻把女儿放回床上,捡起掉在地上的笔记,眼神逐渐坚定:明天我去找厂长。
你疯了?李淑芬抓住他的胳膊,当年那些领导现在都升官了!他们会承认错误吗?
那也得试试。汤建国咬牙道,为了小慧。
窗外,一轮血月悄悄爬上树梢,给小小的卧室蒙上一层不祥的红光。
五、厂长的反应
第二天一早,汤建国直接闯进了厂长办公室。
厂长付卫国正在看文件,抬头看见汤建国,眉头一皱:老汤?有事?
汤建国把笔记拍在办公桌上:付厂长,您认识这个吧?
付卫国瞥了一眼笔记本,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平静:什么东西?
任守业师傅的笔记,记录了他死亡真相的笔记。汤建国直视着厂长的眼睛,那台冲床害死了两个人,您心里清楚。
付卫国慢慢站起身,走到门口把门反锁,然后转身冷笑:汤建国,你一个六级钳工,想干什么?
我只想给我闺女讨条活路。汤建国声音嘶哑,任师母的魂缠上她了。
放屁!付卫国猛地拍桌,少拿这些封建迷信唬人!任守业是心梗死的,厂里早有结论!
那马建军呢?那个临时工?汤建国翻开笔记,设备超期服役三年,这是不是事实?
付卫国的眼神闪烁:老汤,你家里困难我知道。这样,下个月涨一级工资,再分你们家一套新房子...
我不要这些!汤建国怒吼,我要您公开任师傅的死因,给他平反!
你他妈疯了!付卫国一把揪住汤建国的衣领,知道这事牵扯多少人吗?局里、部里...你想让整个厂垮掉吗?
汤建国挣脱开,整了整衣领:付厂长,给您三天时间考虑。否则...他指了指笔记本,我会把它交给纪委。
走出行政楼,汤建国的后背已经湿透。他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但想到女儿苍白的小脸,他又挺直了腰板。
路过精工车间时,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那台老式冲床还在角落,盖着防尘布。汤建国掀开布,机器上暗红的锈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师父,看什么呢?一个年轻工人走过来。
汤建国回过神:这机器...还在用吗?
早不用了。年轻人摇摇头,听说出过事,但厂里不让说。他压低声音,有人说...晚上能听见它自己启动的声音...
汤建国突然觉得一阵恶寒。他匆匆离开车间,却在门口撞上了保卫科长老陈。
老汤啊,老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有些闲事,少管为妙。
六、坟前的约定
回到家,汤建国把见厂长的经过告诉了妻子。李淑芬听完,脸色煞白:他们会不会...报复咱们?
顾不上那么多了。汤建国看了看床上昏睡的女儿,明天是任师傅的忌日,我们带小慧去上坟。
第二天清晨,一家三口悄悄出了门。任家老两口的坟在郊外的荒山坡上,简陋的水泥墓碑上连照片都没有。
汤建国摆上苹果和饼干,点燃三炷香。李淑芬拉着虚弱的小慧跪下。
任师父,任师母...汤建国声音哽咽,我们带小慧来看你们了...
一阵阴风吹过,香头的火光突然变绿。小慧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极大。
...笔记…她的声音又变成了任奶奶的腔调。
汤建国赶紧掏出笔记本,放在坟前:任师母,我已经找过厂长了,他答应...
...撒谎!...小慧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在拖延时间...你们都一样...
突然,小慧挣脱母亲的手,扑向墓碑,额头地磕在水泥上,鲜血顿时流了下来。
小慧!李淑芬尖叫着去拉女儿,却发现小慧的力气大得惊人。
...要么还我们公道...要么我带她走...小慧的声音越来越尖锐,...选吧...
汤建国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任师母!我汤建国对天发誓,一定为任师傅讨回公道!求您再给我三天时间!如果做不到...他的声音哽咽了,我拿自己的命换小慧的!
风突然停了。小慧的身体软软倒下,额头的血滴在墓碑上,形成一道诡异的痕迹。
墓碑前,三炷香齐齐折断。
一、分头行动
凌晨三点,汤建国盯着桌上的两样东西:任爷爷留下的笔记,和老李头给的朱砂香包。窗外,保卫科的人影不时闪过。
淑芬,你听我说。汤建国声音嘶哑,天一亮你就带着笔记去市劳动局,找王副局长,他以前是任师傅的徒弟。
李淑芬抓住丈夫的手臂:那你呢?
我得留下来救小慧。汤建国看向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儿,任师母等不了了。
不行!太危险了!李淑芬眼泪夺眶而出,万一那些人来...
汤建国从床底下抽出一把扳手:老李会带几个老伙计在附近守着。他捧起妻子的脸,淑芬,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李淑芬颤抖着点头,把笔记小心地包进最厚的棉袄里。汤建国则取出那个刚完成的小木马,用红绳系上铃铛,摆在女儿枕边。
小慧的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乎停止,嘴唇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汤建国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冰凉得像块石头。
坚持住,闺女...他轻声说,喉咙发紧。
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时,李淑芬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汤建国透过窗户缝隙,看见老李头和两个退休老工人装作晨练,在不远处接应她。
保卫科的人果然跟了上去。汤建国握紧扳手,正准备出门阻拦,却听到那个小木马的铃铛无风自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时间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汤建国转头看向床铺——小慧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但那绝不是她的眼神。
二、灵魂对话
任师母...汤建国放下扳手,慢慢跪在地上,求您放过小慧。证据已经送去市里了,付卫国一定会得到惩罚。
小慧的身体缓缓坐起,动作僵硬得不似活人:...不够...我要亲眼看见...
汤建国赶紧拿出任爷爷的笔记的最后一页,那些奇怪的符号:任师母,任师傅留下这个...是不是能帮到您?
小慧的头以不可能的角度歪向一边,眼睛全白:...老东西...还是这么爱操心...
汤建国按照笔记上的指示,用朱砂在房间地板上画出一个复杂的图案,然后把那些小木雕摆在特定位置。最后,他把小木马放在图案正中央,点燃了三炷特制的香。
烟雾缭绕中,房间温度骤降。汤建国看见自己的呼气变成了白雾。
...你倒是有心...小慧——不,是任奶奶的声音变得稍微柔和了些,...老头子最喜欢这孩子...
任师母,汤建国壮着胆子问,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小慧?她那么喜欢您二老...
...喜欢?...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她可曾去坟前看过我们?...老头子天天盼着...直到闭眼...
汤建国突然想起什么,冲到五斗柜前,从最底层抽出一个旧饼干盒。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几十朵压干的小野花,每朵下面都标着日期。
任师母,您看!他捧着盒子跪回原位,小慧每年春天都去您家窗台上放野花...她不敢告诉别人,连我们都不知道...她一直记得您二老啊!
烟雾突然凝固了一瞬。小慧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两行血泪从眼眶滑落。
...傻孩子...任奶奶的声音哽咽了,...窗户早就封了...我们没看见...
汤建国也红了眼眶:任师母,小慧从来没忘记你们。求您...放过她吧...
房间陷入死寂。香已经烧了一半,烟雾形成奇怪的旋涡。突然,小慧的身体猛地前倾,从嘴里吐出一团黑气,那黑气在半空中隐约形成一个老妇人的轮廓。
...告诉小慧...黑气中传出任奶奶的声音,却不再狰狞,...月季花...还活着...
说完,黑气地钻进了小木马里。铃铛疯狂响动,然后归于平静。
床上的小慧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开始规律起伏,脸色也渐渐有了血色。
三、正义降临
中午时分,三辆黑色轿车开进钢厂区。市劳动局、纪委和公安局的联合调查组直接冲进厂长办公室,带走了付卫国和保卫科长老陈。
与此同时,市医院的救护车也到了家属区。医生检查了小慧的情况,虽然虚弱但已无生命危险,诊断书写着过度疲劳导致的昏厥。
只有汤建国知道,当医生掀开小慧的衣领时,那五个发青的指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下午,李淑芬带着调查组的人回来了。她激动地告诉丈夫,王副局长看到证据后当场拍桌子,立即组织了联合调查组。
精工车间已经停产检查了。李淑芬抹着眼泪说,付卫国和老陈被双规了,听说还牵扯出其他事情...
汤建国只是紧紧抱住妻子,看向床上熟睡的女儿。小慧的呼吸平稳,枕边的小木马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傍晚,老李头带着几个老工人来到汤家,手里拎着酒和罐头。
老汤,你干了件大事!老李头拍着汤建国的肩,厂里都传开了,说任师傅显灵了!
汤建国苦笑着摇摇头,没多解释。他拿出任爷爷的照片,摆在桌上,倒了一杯酒洒在地上:任师傅,您安息吧。
四、月季花开
三个月后,钢材厂换了新领导班子,精工车间全部设备更新,马建军和任守业被追认为工伤烈士,家属获得了赔偿。
小慧完全康复了,甚至比之前更加活泼。只有汤建国夫妇知道,女儿枕头下永远放着那个小木马。
春节假期最后一天,小慧突然拉着父亲去了任家老宅。那间平房即将被拆除,但门前的几株月季居然在寒冬中冒出了新芽。
爸,你看!小慧惊喜地指着那些嫩芽,任奶奶说的没错,月季还活着!
汤建国看着女儿小心翼翼地给月季松土,想起那天任奶奶最后的话。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盒野花标本。
小慧,这是你的吧?
小慧愣了一下,脸红了:你们...怎么找到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去祭奠任爷爷他们?
我怕你们说我迷信...小慧低下头,而且...同学们会笑话...
汤建国摸了摸女儿的头,没再说什么。他帮忙把那些干花移植到月季旁边,做成一个小小的花圃。
回家的路上,小慧突然问:爸,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汤建国看着远处厂区新装的设备,笑了笑:我相信有的人,走了比活着更有力量。
五、尾声
清明节那天,汤家三口来到任家老两口的坟前。新立的墓碑上刻着任守业夫妇之墓,照片是任爷爷退休时拍的,笑容慈祥。
小慧把一束新鲜的野花放在墓前,又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木盒——那是她亲手做的,里面装着那个小木马和几粒月季种子。
任爷爷,任奶奶,她轻声说,我以后每年都来看你们。
汤建国点上香,洒了一杯酒。李淑芬摆上几个苹果,轻声念叨着厂里的变化。
微风吹过,墓碑前的野花轻轻摇曳。汤建国似乎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叹息,但回头看时,只有阳光静静地洒在新坟上。
远处,钢材厂的新烟囱冒出淡淡的白烟,工人们正忙着准备下午的生产。家属区里,孩子们的笑声回荡在平房之间。
生活,就这样继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