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血色婚礼(2/2)
车门关闭,发出气密锁合的轻响。
车辆无声启动,轮胎碾过路面湿痕,驶向主干道。
林三酒站在街角报刊亭后。
他背靠亭壁,从夹克内袋掏出巴掌大的感应器。自制设备,外壳是旧手机改的,屏幕裂了道缝。
屏幕中央,一个红点在缓慢移动。
信号稳定。
他摸出半截红塔山,点燃。
“啪嗒~”火星在昏暗角落里明灭。
吸第一口时,左眼突然传来剧烈的灼痛……像有根烧红的针从眼眶深处往外扎。
眼皮不受控制地狂跳。
“多久了?老子缓口气都不行?”他放下烟,伸手用力搓揉左眼周围穴位,指尖压得很重。
几秒后,银雾才缓缓退去,痛感减弱成持续的酸胀。
随后,狠狠抽了一口,劣质烟草,返潮。浓烟在肺里滚一圈才吐出来。
抬头时,他看见街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
清晨的阳光斜射过来,在玻璃上反射出模糊的、扭曲的倒影。
他看见自己的脸。
陌生,模糊,疲惫,左眼下方有淡淡的青色,那是银雾过度使用的后遗症。嘴角那道习惯性紧绷的线条,此刻显得格外僵硬。
林三酒看着倒影,低声说:“原来你们偷的不是记忆……”烟灰从指尖掉落,碎在鞋边。“是让人成为人的东西。”烟烧到过滤嘴,烫到手指。
他甩掉烟头,用鞋底碾灭。
目光重新投向接驳车消失的方向。
街道空旷,早高峰还没开始,只有几辆环卫车在作业。
三天。
他在心里重复这个数字。
只需要跟三天,就能看清“记忆剥离”的后遗症全貌。
这是催收员的职业本能。要追债,先得摸清债务人到底失去了什么。
而这次,债务是记忆。
利息是人格。
第二天。清晨六点十七分。
林三酒蹲在“早餐铺”对面的电线杆后。
蒸笼冒着白气,老板(一个秃顶老头)掀开锅盖,热气腾起,模糊了玻璃窗。
肉包的香味飘过来,混着豆浆的腥味。
接驳车在街边停下。
陈工和李静下车,朝店里走。女人今天穿了件米色开衫,头发扎起来,显得精神些。她点了两碗豆浆,两个肉包,一碟咸菜。
“老样子。”她对老板说。两人坐在靠窗的角落位置。李静把豆浆推过去,插好吸管。
陈工拿起包子,咬了一口。
咀嚼。
吞咽。
然后他突然停下。
眼睛盯着桌上那个红色塑料瓶装的辣酱。最便宜的那种,瓶身印着褪色的辣椒图案。
眼神变了。
李静递筷子给他:“怎么了?不好吃?”陈工没接筷子。他盯着辣酱瓶,低声说:“这个牌子……以前有人总让我蘸着吃。”
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是谁?”李静问,笑容有点僵。
陈工摇头。“记不清了。”他拿起辣酱瓶,拧开,倒了一点在碟子边缘。
用包子蘸了蘸,放进嘴里。
咀嚼。
停顿。
然后他说:“……喜欢。”
李静笑了,但眼圈又红了。她低头喝豆浆,没再说话。窗外,林三酒背靠电线杆,手伸进夹克,摸了摸胸口的纸鸟。纸张微热,折痕硌着掌心。他知道陈工的那种感觉。
林三酒继续记录:
「第二天·06:25」
「行为:识别出辣酱品牌与‘某人’的关联」
「状态:语义记忆残存,情景记忆缺失」
「风险:认知冲突可能导致情绪爆发」
第三天。
早上七点零二分。
还是这家店。
陈工一个人来。李静没跟着。他坐下,点了一碗豆浆,一个菜包。吃得很快,几乎没咀嚼就咽下去。
……吃完后,他没走。
坐在那里,看着对面空着的座位。阳光从窗口照进来,落在那张塑料椅上,照出一小块光斑。
陈工盯着光斑,看了整整十分钟。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婚戒。它没戴在手上,而是单独放在一个小布包里。
拿出来,放在桌上。
铂金素圈在晨光里泛着暗淡的光。他伸出食指,推着戒指在桌面上转圈。
一圈,两圈,三圈……转第四圈时,他忽然停住。盯着戒指内侧——那里刻着字,很小,但林三酒用左眼银雾强化视力后,能看清:
「陈&李·2018.5.20·forever」
陈工的手指抚过那些刻字。
一遍,两遍。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空座位,嘴唇动了动。声音太轻,但林三酒读出了口型: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没人回答。
店里只有老板擦桌子的声音,和远处马路传来的车流声。
林三酒站在十米外的梧桐树后,手里感应器持续震动。他按下侧面的记录键。设备发出轻微的“嘀”声,保存了这一时刻的所有数据:心率波动、灵能残留、环境音。
「第三天·07:15」
「行为:独处时出现自我质疑」
「触发物:婚戒刻字」
「状态:情感连接断裂,但‘缺失感’觉醒」
「风险评估:中等(可能触发记忆闪回或情绪崩溃)」
第四天。
凌晨五点五十八分。
早餐铺还没开门。卷帘门紧闭,门上用红漆喷着“早点6:30”。
林三酒靠在店铺侧面的墙边,闭眼假寐。他几乎一夜没睡,但催收员的本能让他能抓住任何碎片时间休息……眼睛闭着,耳朵醒着。
忽然,口袋里的感应器发出持续震动,不是普通信号,是警报模式。他睁眼,掏出设备。
屏幕上的红点在移动。
但不是从陈工家的方向来……是从反方向,沿着小巷子朝这边走。林三酒立刻缩回墙角阴影里。
半分钟后,陈工出现在街口。
他穿着皱巴巴的家居服,外面套了件旧夹克。手里拎着两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豆浆和包子……看包装,是从两条街外的连锁便利店买的。
他在早餐铺门口停下。
站了五分钟。
一动不动,盯着紧闭的卷帘门。
然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婚戒戴回去了,但位置歪了,钻石朝下。
他转动戒指,调整方向。
又抬头,看卷帘门。
最后,他蹲下,把两个早餐袋轻轻放在店铺门口的台阶上。豆浆立着,包子放在旁边。动作很轻,像在摆放祭品。
起身时,忽然扭头。看向林三酒藏身位置。
不是随意一瞥……是直视。
目光穿过清晨的薄雾,穿过梧桐树枝叶的缝隙,精准地落在林三酒所在的墙角阴影里。
林三酒没动,连呼吸都压到最缓。陈工看了两秒,眼神里没有敌意,没有疑惑,甚至没有焦点。更像是在看某个“应该在那里”的东西,而不是具体的人。
然后他转身,沿着来路往回走。
林三酒等了一分钟,才从阴影里走出来。到了早餐铺门口,蹲下,捡起那两个袋子。
豆浆还是温的,塑料杯壁凝着水珠。包子是肉馅,透过塑料袋能闻到味道。他打开手机,调出过去三天偷偷录下的所有视频片段。
每一段都标了精确到秒的时间戳,配上简注:
· 06:25 识别辣酱品牌
· 07:15 对空座位自语
· 05:58 放置早餐袋并回视
……证据链完整。
他拨通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背景音里有轻微的、类似老式收音机的电流杂音,还有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喂?”眠叔的声音,永远带着睡不醒的沙哑。
“是我。”林三酒说。
对方停顿半秒:“……酒仔。这个点打来,不是请我吃早茶吧?”
“我要寄个包裹。”
“说。”眠叔声音清醒了些。
林三酒看着手里的早餐袋:“内容是……一个人每天早上吃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打火机点烟的声音,深吸一口,吐气。
“收件人?”眠叔问。
“他自己。”
“……时间?”
“明天早上六点整。送到他早餐桌上。”
“行。”眠叔没多问,“老规矩,三包限量款辣条,预付。”
“已经放你信箱了。”
“……够意思。”眠叔笑了声,笑声干涩,“还有别的要求吗?”
林三酒想了想:“在包裹里……加一点‘雨声’。”
不是真下雨,是眠叔的能力……他能将抽象概念(如“雨声”“温暖”“遗忘”)转化为“梦之包裹”,通过非欧几里得路径送入他人梦境。
“……雨声?”眠叔确认,“有什么特定含义?”
“让他梦见……”林三酒顿了顿,“有人在雨天为他撑过伞。”
“哪怕那个人,他已经不记得了。”
“……明白了。”眠叔声音低下去,“酒仔,你这是在做危险的事。修改记忆残留,哪怕只是梦境,也可能触发认知反噬。”
“我知道。”林三酒执拗地反驳,“但有些人,不该被忘得这么干净。”
哪怕只是梦里的幻影……哪怕只有一晚。
“行。”眠叔最后说,“明早六点,准时送达。签收人:梦中的他。”
“嘟——!”电话挂断。
林三酒把手机放回口袋,抬头看天。
东方天际线已经亮透,青紫色正在褪去,换成灰白。云层很薄,今天应该是个晴天。
他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手放在膝盖上,指尖沾着晨露,冰凉。只有晨风穿过街道,卷起几片落叶,打了个旋,又落下。
林三酒坐在墙角,闭上眼睛。
他知道,明天早上六点,陈工会坐在早餐桌前,咬下包子的第一口时,听见梦里残留的雨声。
他会愣住,会困惑,会下意识看向窗外……虽然窗外是晴天。
而那一刻的困惑,也许能在他灵魂的裂痕上,暂时贴上一小片创可贴。
哪怕只有三秒。
哪怕只是错觉。
但人活着,有时候就是靠这些“错觉”撑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