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残雪映窗灯未灭,青衿伏案待春闱(2/2)

贾宝玉看着试卷上工整的字迹,知道柳砚父子定是熬了好几夜才整理出来。他拿起第一张,见上面写着“经义题:君子务本”,正是自己昨晚刚复习的章节。“好,咱们现在就开始,你当监考官,我答卷。”

柳砚立刻板起脸,学着主考官的样子踱步:“考生贾宝玉,不得交头接耳,不得随意离座,时辰到了我会敲锣。”

贾宝玉憋着笑坐下,提笔蘸墨。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试卷上,把字迹映得发亮。他忽然想起周大人说的“平常心”,原来这平常心,不是天生就有,是被这些滚烫的期待和细致的准备,一点点焐热、熨平的。

(三)

午后的书房格外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贾宝玉写得很顺,“君子务本”的经义,他从“孝悌为本”写到“农桑为本”,再落到“读书为本”,每一层都引了典故,又加了自家农庄的例子,比之前练的任何一版都稳。

柳砚坐在对面,手里捏着根香,见香燃了一半,便提醒:“还有一个时辰。”

贾宝玉点头,开始写策论《论乡约》。他想起袭人说的“去年庄子里的佃户因争水打架,里正按乡约罚了双方两斗米,倒也平息了”,便把这事写了进去,又加了“每月朔望日宣讲乡约”“让识字的老农抄录张贴”等具体办法,写完觉得心里踏实——这些都是亲眼见过、亲耳听过的事,不是空泛的道理。

最后写的是诗赋,题《咏雪》。他想起黛玉抄的那些警句,却没直接用,而是写了“柴门落雪厚如棉,稚子扫阶堆玉狻”,又续了“忽闻东邻寒梅发,一枝探出矮墙来”。写完自己念了两遍,觉得有生活气,不像之前总写些“琼楼玉宇”的虚话。

“时辰到!”柳砚敲了敲桌子,拿起试卷仔细看,越看越惊喜,“贾兄,你这经义比上次省试的范本还稳!策论里的乡约细节,我爹看了都得夸‘接地气’!”他指着诗赋笑,“这‘稚子堆雪’太妙了,考官见了准能想起自个儿小时候,一下子就亲近了。”

贾宝玉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拿起笔想改几个字,柳砚却按住他的手:“别改了,考场里可没这么多时间琢磨。我爹说,答卷就像穿衣裳,合身最重要,别总想着绣金描银,反倒累赘。”

两人正说着,茗烟跑进来:“二爷,林姑娘让送点心来,说是她亲手做的。”盘子里是些梅花形状的酥饼,边缘捏得像花瓣,花心点着点胭脂红。

“林妹妹的手艺越发好了。”贾宝玉拿起一块,酥饼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梅香。柳砚也拿了块,含糊不清地说:“这饼定是有讲究的,梅花耐寒,是祝贾兄县试‘顶风冒雪也能拔尖’呢。”

正吃着,袭人进来收拾书桌,见案上堆着的试卷,便笑着说:“柳公子想得真周到,这些卷子够二爷练到入考场了。方才老太太让人来问,说库房里有件狐皮斗篷,让二爷县试时穿上,暖和。”

“不用,穿那件藏青棉袍就行。”贾宝玉摇头,“周大人说,考场上别穿太扎眼的衣裳,免得考官觉得‘勋贵子弟不踏实’。”

袭人点点头,又指着砚台说:“墨我帮您磨好了,分装进三个小砚台,每场带一个,省得在考场上磨耽误时间。笔也挑了三支,都是您常用的狼毫,笔锋我用温水泡过,软硬度正好。”

柳砚在一旁叹:“贾兄,你这准备得比我当年还细。我爹总说‘细节见真章’,就凭这些,县试准没问题。”

夕阳透过窗户,把书房染成了暖黄色。贾宝玉看着案上的试卷、磨好的墨、叠好的棉袍,还有盘子里剩下的梅花酥,忽然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那些曾经让他头疼的经义、策论,此刻都成了亲切的伙伴,因为他知道,每一个字背后,都藏着沉甸甸的心意。

(四)

县试前一夜,贾宝玉反倒睡得安稳。睡前他翻了遍黛玉抄的经义注解,又看了眼柳砚给的模拟卷,最后摸了摸怀里的暖手炉——是黛玉白天塞给他的,说“揣着睡,梦里都暖和”。

寅时醒来,窗外的雪已经停了,月亮像块白玉嵌在天上。贾宝玉披衣坐起,借着月光翻开《大学》,读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忽然想起穿越前在图书馆熬夜写论文的日子。那时总觉得古代科举离自己很远,不过是史料里的铅字;可现在,这铅字变成了砚台上的墨、案上的纸、身边人的笑,变成了真实可触的生活。

“二爷,该洗漱了。”袭人端着热水进来,见他对着书出神,便轻声道,“早饭是小米粥配腌菜,周大人说考场上吃清淡些,脑子转得快。”

吃过早饭,贾母让人来请。贾宝玉走到荣庆堂,见贾母正对着菩萨烧香,香炉里的烟袅袅升起,绕着“金榜题名”的匾额打了个转。“我的宝玉,”贾母拉着他的手,把一串紫檀佛珠戴在他腕上,“这是我求了三个月的,戴着稳当。”

贾政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本《近科状元策》,递给贾宝玉:“这里面的‘务实论’你再看看,别写得太飘。记住,考官要的是‘能办事的人’,不是‘只会念书的人’。”

王夫人也难得温和,让鸳鸯包了个红包塞给他:“别紧张,就当在自个儿书房里写字。”

走出荣庆堂,黛玉和柳砚已在门口等着。黛玉递给他个布包:“里面是薄荷糖,考场上犯困了含一颗。还有,这是我画的考场座位图,你记着靠窗边坐,光线好。”

柳砚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在贡院外等着,考完第一场,咱们去喝碗热汤。”

贾宝玉点点头,接过布包揣进怀里。晨光熹微,把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贾母的白发、贾政的朝服、黛玉披风上的流苏、柳砚冻红的耳朵……都在晨光里闪着暖光。

他转身往门外走,棉袍的下摆扫过积雪,发出“沙沙”的轻响。手里的《近科状元策》还带着墨香,腕上的佛珠温凉,怀里的薄荷糖隔着布包硌着心口。他忽然想起周大人说的“县试不是终点,是起点”,原来这起点,从来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是身后这些温暖的手,推着他往前走。

走到巷口,回头望去,荣国府的朱漆大门在晨光里亮得耀眼,门口的人还站在那里望着他。贾宝玉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走向贡院——那里有三场考试在等着他,有未知的题目在等着他,但他不怕。因为他知道,那些藏在注解里的牵挂、叠在试卷里的心意、融在粥里的叮嘱,早已变成了他笔下最稳的笔锋,心里最足的底气。

残雪在脚下慢慢融化,空气里有腊梅的香,也有春天的味。贾宝玉知道,等这场县试结束,荣国府的海棠该发芽了,潇湘馆的燕子该回来了,而他笔下的字,也该长出新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