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灵人(1/2)

苏晚收到那封没有署名的信时,正在殡仪馆的休息室卸妆。信纸是粗糙的黄纸,墨迹陈旧,写着:

“苏家妹子,你娘走前留了话,要你回来哭一场。七月初七,杨树村,赵家祠堂。若不来,你娘的魂就永远困在那里了。”

信里附着一张褪色的照片——一个穿着白衣的女人站在祠堂前,正是苏晚的母亲苏秀英。照片背面有一行娟秀小字:“晚儿,娘等你。”

苏晚的手开始发抖。母亲苏秀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专门在葬礼上代哭,哭一场能赚不少钱。但在苏晚十岁那年,母亲在赵家祠堂哭完一场灵后,就再也没回来。村里人说她是跟野男人跑了,但苏晚不信——母亲走前的那天晚上,抱着她哭了整整一夜,说:“晚儿,等娘回来,再也不干这行了。”

可母亲没回来。三天后,人们在祠堂后的枯井里找到了她的尸体,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白手帕,上面用血写着三个字:“别学我”。

现在,十五年过去了,这封信让苏晚重新回到了那个噩梦开始的地方。

七月初六,苏晚回到了杨树村。村口的老杨树依旧枝繁叶茂,树下几个老人正在乘凉,看见她,都停止了交谈,用复杂的眼神打量她。

“是秀英的闺女吧?”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太太问。

苏晚点头:“我是苏晚。”

“像,真像你娘。”老太太叹了口气,“你是回来哭灵的吧?赵家明天办丧事,正缺个。”

“赵家谁死了?”

“赵老栓,七天前走的。”老太太压低声音,“死得蹊跷,好端端的人,睡了一觉就没气了。更怪的是,他死的那天,赵家祠堂里那口百年没响过的钟,自己响了七声。”

苏晚心里一沉。母亲当年就是在赵家祠堂出的事。

“我住哪?”她问。

“就住你家老屋吧,虽然十几年没人住了,但收拾收拾还能住。”老太太指着村西头,“钥匙在村长那儿,我带你去找他。”

老屋比苏晚记忆中破败了许多,屋顶漏了洞,墙上长满了霉斑。但屋里的摆设还和当年一样——母亲的梳妆台,那张掉漆的木床,墙上贴着苏晚小时候画的画。

苏晚简单收拾了一下,打开母亲留下的那个樟木箱子。箱子里整整齐齐叠着母亲生前穿的孝服,白色的粗布,已经泛黄。最底层有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本线装册子,封面上写着:“哭灵谱”。

苏晚翻开册子,第一页就写着:“哭灵有三不哭:一不哭无主之魂,二不哭冤死之人,三不哭……自己。”

第二页开始是各种哭灵的调子和词,有的凄婉,有的悲怆,有的撕心裂肺。每一页都详细记录着哭灵的时间、地点、死者信息,以及……哭完后发生了什么。

苏晚越看越心惊:

“戊寅年三月,哭王老汉,寿终正寝。哭后三日,王家母猪产下怪胎,人面猪身。”

“庚辰年七月,哭李寡妇,投河自尽。哭后七日,河里浮起七具女尸,皆着红装。”

“壬午年腊月,哭张铁柱,矿难横死。哭后当夜,矿洞坍塌,埋十三人。”

每一场哭灵,都伴随着诡异的事件。而最后一页,是母亲苏秀英的记录:

“癸未年七月初七,哭赵家长媳,难产而死。哭至一半,听见婴儿哭声,来自棺材。次日,赵家祠堂钟响,秀英失踪。三日后,尸现枯井。”

记录到这里中断了。但在页边,有一行极小的字,像是后来添上去的:“晚儿,娘发现了一个秘密——哭的不是死人,是活人的罪。每哭一场,就把一个人的罪哭到阴间,但要替那人承受阴债。娘替赵家哭了十五年,债还不清了。你若看到此册,切记:莫哭赵家人,莫回杨树村。”

苏晚合上册子,手心全是汗。母亲不是跟人跑了,是替赵家顶了罪,被害死了。

可她为什么还要自己回来哭灵?

天黑后,村长赵有财来了。他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脸上堆着笑,但眼神闪烁。

“苏家妹子,你娘的事,村里人都很遗憾。”赵有财说,“这次请你回来,一是给老栓叔哭灵,二是……想请你帮忙找出真相。”

“什么真相?”

赵有财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老栓叔死得怪,死前一直念叨你娘的名字。我们请了道士来看,道士说,是十五年前的冤魂回来索命了。要平息冤魂,得找个,在祠堂里把当年的灵重新哭一遍,把话说清楚。”

苏晚盯着他:“当年的灵?赵家长媳?”

赵有财脸色变了变:“你都知道了?你娘跟你说了?”

“我娘死了,怎么说?”苏晚冷冷地说,“是你们的赵家长媳难产而死,我娘去哭灵,然后我娘就死了。现在赵老栓也死了,你们觉得是冤魂索命,所以要我来哭灵,替你们平息冤魂?”

“不是替我们,是替你娘!”赵有财急忙说,“道士说了,你娘的魂困在祠堂里,出不来了。只有至亲之人重新哭那场灵,才能让她解脱。”

苏晚沉默了。她想起那封信里的话:“若不来,你娘的魂就永远困在那里了。”

“明天什么时候?”

“子时。”赵有财说,“祠堂里已经布置好了,棺材也准备好了——是空的,就等你来哭。哭完后,我们会厚葬你娘,给她立碑,让你年年能来祭拜。”

“我娘的尸体呢?”

“还在祠堂后面的义庄里。”赵有财说,“用冰镇着,十五年没腐,就等着这一天。”

苏晚感到一阵恶心。他们把母亲的尸体冰镇了十五年?

“为什么现在才找我?”

“因为……时机到了。”赵有财眼神躲闪,“道士说,十五年一轮回,今年正好是第十五年。七月初七,鬼门关开,冤魂出没。只有在这一天哭灵,才能化解恩怨。”

苏晚知道自己没有选择。母亲因赵家而死,现在母亲的魂困在祠堂,她必须去。

“好,我哭。”

赵有财松了口气,留下一个食盒走了。苏晚打开食盒,里面是几个馒头和一碟咸菜,还有一小壶酒。她没敢吃,把食物倒在了屋后的草丛里。

那一夜,苏晚做了个梦。

梦里,她站在赵家祠堂里,四周漆黑一片,只有中央停着一口棺材。棺材盖开着,里面躺着一个女人,穿着白衣,脸上盖着白布。

苏晚走过去,想掀开白布,手却被抓住。低头一看,是棺材里的女人抓住了她的手腕,冰冷刺骨。

女人缓缓坐起来,白布滑落,露出一张脸——是母亲苏秀英,但眼睛是两个黑洞,嘴角流着血。

“晚儿……”母亲开口,声音空洞,“别哭……千万别哭……”

“娘!”苏晚想抱她,但母亲的身体开始腐烂,皮肉一块块掉落,露出白骨。

“赵家的债……还不清……”母亲的白骨抓住苏晚的肩膀,“快走……离开这里……”

然后苏晚就醒了,浑身冷汗。

天亮了。苏晚去村里转了一圈,想打听当年的事。但村民们一听说她是苏秀英的女儿,都避之不及。只有那个缺门牙的老太太,把她拉到自家屋里,关上门。

“闺女,听奶奶一句劝,今晚别去祠堂。”老太太声音颤抖,“赵家那档子事,邪性得很。”

“到底怎么回事?”

老太太叹了口气:“十五年前,赵家长媳怀了双胞胎,临盆那天难产,大人孩子都没保住。但怪的是,接生婆说,孩子生下来时是活的,哭了一声,然后就没气了。赵家说是不祥,连夜把母子三人埋在了后山乱坟岗。”

“可我娘是去哭灵后才死的。”

“你娘……”老太太犹豫了一下,“你娘哭灵那天,我就在场。她哭到一半,突然停了,说听见棺材里有声音。赵家人说她是幻听,让她继续哭。可你娘坚持要开棺看看,赵家人不让,双方吵了起来。后来你娘不知怎么,就同意继续哭了。但哭完后,她就疯了,说赵家杀了人,说那孩子没死。三天后,她就死在枯井里了。”

苏晚想起母亲册子上的记录:“哭至一半,听见婴儿哭声,来自棺材。”

“那孩子真的没死?”

“不知道。”老太太摇头,“但有人说,半夜听到过后山有婴儿哭。赵家派人去看了,说什么都没有。可自那以后,赵家就开始出事——先是赵老栓的儿子出车祸死了,接着是孙子掉井里淹死了,现在轮到赵老栓自己。大家都说,是那对双胞胎的魂回来报仇了。”

“赵家为什么不请道士超度?”

“请了,不止一个。”老太太压低声音,“但每个道士都说,怨气太重,超度不了。除非……除非找到当年的,重新哭一场,把真相哭出来。”

“所以赵有才找上了我。”

“闺女,听奶奶的,赶紧走。”老太太抓住苏晚的手,“你娘已经搭进去了,你不能也搭进去。赵家的水太深,你蹚不起。”

苏晚看着老太太关切的眼神,心里很暖。但她摇摇头:“我娘还困在那里,我不能走。”

老太太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用红绳串好,戴在苏晚脖子上:“这是开过光的,能辟邪。记住,哭灵的时候,如果觉得不对劲,就把铜钱含在嘴里,能保命。”

苏晚道了谢。离开老太太家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太站在门口,抹着眼泪,像是在送别。

傍晚,苏晚去了赵家祠堂。祠堂建在村子最深处,青砖黑瓦,飞檐翘角,看起来很气派,但透着一股阴森。

祠堂里已经布置好了灵堂,正中央停着一口黑漆棺材,棺材前摆着赵老栓的遗像。香烛已经点燃,青烟袅袅。

赵有财和几个赵家人正在等候。见苏晚来了,赵有财迎上来:“苏家妹子,准备好了吗?”

苏晚点头。她换上母亲留下的孝服,白色的粗布穿在身上,冰凉粗糙。她走到棺材前,看着赵老栓的遗像——一个干瘦的老头,眼神阴鸷。

“开始吧。”赵有财说。

锣鼓点响起,不是喜庆的锣鼓,是丧乐,凄厉刺耳。苏晚按照母亲册子上记载的调子,开始哭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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