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灵人(2/2)
“哎——我的老栓叔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声音一出,祠堂里的温度骤降。苏晚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直冲头顶。但她没有停,继续哭:
“留下这一大家子人——可怎么活啊——”
哭到第三句时,她听见了一个声音——不是她的声音,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哭泣。她侧耳细听,声音又消失了。
苏晚想起母亲的叮嘱,把铜钱含在嘴里。铜钱入口,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冲脑门,她瞬间清醒了许多。
她继续哭,但调子渐渐变了,不再是赵有财要求的那些词,而是母亲册子上记载的另一套词——那是专门为冤死之人哭灵的调子:
“哎——苦命的人啊——你死得冤啊——”
赵有财脸色大变:“苏晚!你哭错了!”
苏晚不理他,继续哭:“阎王殿前你告一状——让那害你的人——不得好死啊——”
祠堂里的灯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响起了一个婴儿的哭声,很轻,但很清晰,来自棺材的方向。
“开灯!快开灯!”赵有财喊道。
但灯怎么也打不开了。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祠堂里投下惨白的光。苏晚看见,棺材盖在动,一点一点地移开。
“按住棺材盖!”赵有财吼道。
几个赵家人冲上去,死死按住棺材盖。但棺材盖还是在动,像是里面有东西在推。
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响,不是一个,是两个,此起彼伏,凄厉刺耳。
苏晚感到嘴里铜钱的温度越来越高,烫得她舌头生疼。她吐出来,铜钱掉在地上,已经变成了红色,像是被火烧过。
“继续哭!”赵有财对她喊道,“按我说的词哭!”
苏晚看着他惊恐的脸,突然明白了——赵有财怕的不是冤魂,是真相。他怕棺材里的东西出来,说出当年的秘密。
她决定赌一把。
苏晚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哭出了母亲册子上最后一页记载的词——那是母亲自己编的词,从未在人前哭过:
“哎——我的苦命的儿啊——你生下来就没娘疼啊——”
“那狠心的人啊——捂住你的嘴不让你哭——”
“把你扔进枯井里——让你永世不见天日啊——”
“娘在这里——娘来救你了——”
哭声凄厉悲怆,在祠堂里回荡。棺材盖猛地弹开,两个小小的身影从棺材里爬了出来——是两个婴儿,浑身青紫,脐带还连在一起。
他们爬到苏晚脚边,抬起头,用没有瞳孔的眼睛看着她,然后同时开口,声音重叠:
“姐姐……救我们……”
苏晚的眼泪流了下来。她蹲下身,想抱起他们,但手穿了过去——他们是魂。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晚轻声问。
两个婴灵同时指向赵有财:“他……杀了我娘……捂死了我们……”
赵有财脸色煞白:“胡说!你们胡说!”
“我娘难产……本来能救……”婴灵的声音带着哭腔,“但他怕花钱……让接生婆别救了……我娘流血死了……我们生下来……他还活着……他捂死了我们……扔进了枯井……”
苏晚想起母亲尸体发现的地方——枯井。原来母亲不是自杀,是发现了婴儿的尸体,被灭口了。
“赵有财!”苏晚站起来,怒视着他,“你还有什么话说?”
赵有财后退几步,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刀:“是!是我干的!那女人难产,大夫说保大保小只能选一个,我选了保小,可生下来是双胞胎,还是女孩!我要女孩有什么用?还不如让她再生!可她死了,孩子活着也是拖累,我就……”
“你就杀了她们,还杀了发现真相的我娘。”苏晚接过话。
“你娘多管闲事!”赵有财吼道,“她发现了婴儿的尸体,说要报警。我只能把她也杀了,扔进同一个井里。但我没想到,她们的怨气这么重,缠了我们赵家十五年!现在,你也得死!”
他挥刀扑向苏晚。但两个婴灵突然暴起,化作两道黑气,缠住了赵有财的手脚。赵有财动弹不得,刀掉在地上。
“放开我!我是你们爷爷!”
“你不是……”婴灵的声音冰冷,“你是凶手……”
黑气越缠越紧,赵有财的皮肤开始变黑,像是被火烧过。他惨叫起来,声音凄厉。
其他赵家人想跑,但祠堂的门突然关上了,怎么也打不开。
苏晚看着这一切,心里没有害怕,只有悲哀。她走到祠堂中央,对着虚空轻声说:“娘,你看到了吗?真相大白了。”
一个白衣女人的身影缓缓浮现——是苏秀英的魂。她看着苏晚,眼中含泪:“晚儿……对不起……娘不该把你卷进来……”
“娘,我不怪你。”苏晚流着泪说,“现在,你可以安息了。”
苏秀英摇摇头:“还不行。这对孩子……太苦了。她们在井里困了十五年,怨气太重,投不了胎。得有人送她们一程。”
“怎么送?”
“用的泪。”苏秀英说,“的眼泪,能洗净怨气。但每洗一个魂,就会减寿一年。这两个孩子,需要二十年。”
苏晚毫不犹豫:“我愿意。”
“晚儿……”
“娘,这是我们的命。”苏晚说,“你当了半辈子,替人顶罪,替人受过。现在,该我替你完成未了的事了。”
她重新跪下来,面对两个婴灵,开始哭。这次不是哭灵,是真正的哭泣,为这两个从未见过天日的生命,为她们无辜的死亡,为她们十五年的痛苦。
眼泪流下来,滴在两个婴灵身上。每滴一滴,她们身上的青紫色就淡一分,怨气就散一分。
苏晚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两个婴灵已经完全变成了正常的婴儿模样,皮肤白皙,眼睛明亮。她们对苏晚笑了笑,然后化作两道白光,升上天空,消失了。
苏秀英的身影也开始变淡:“晚儿,娘走了。你要好好活着,别再当了。”
“娘……”
“记住,的泪,只能为值得的人流。”苏秀英最后说,“你的泪很珍贵,别浪费。”
她彻底消失了。
祠堂恢复了平静。灯重新亮了起来,门也开了。赵有财瘫在地上,已经断了气,脸上还保持着惊恐的表情。其他赵家人连滚爬爬地逃了出去。
苏晚站起身,感到一阵虚弱。她知道自己减寿了二十年,但心里很平静。
天亮后,她去了后山乱坟岗,找到了那口枯井。井已经干了,里面只有枯骨。她请人把母亲的尸骨和两个婴儿的尸骨都挖出来,好好安葬了。
葬礼很简单,只有她和那个缺门牙的老太太。下葬时,老太太说:“闺女,你娘可以瞑目了。”
苏晚点头。她在墓前烧了那本《哭灵谱》,看着火焰吞噬了那些诡异的记录。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了。”她说。
离开杨树村时,苏晚回头看了一眼。村口的老杨树下,似乎站着一个白衣女人,向她挥手。
是母亲。
苏晚也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她知道,有些债,还清了就不要再回头。
有些泪,流过了就不要再流。
而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虽然短了二十年,但每一日,都要为自己而活。
回到城里后,苏晚改行做了幼儿园老师。每天和孩子们在一起,听他们笑,看他们闹,她觉得,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她会梦见母亲,梦见那两个婴灵。但她们在梦里都笑着,很快乐。
这就够了。
苏晚想,也许的宿命,就是用眼泪洗净世间的悲伤。
但她的眼泪,从此只为自己和值得的人流。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