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栅栏茶馆(2/2)
老周推门出去,朝那人招招手,汉子便跟着他进了袁府侧院。
“三小姐,人带来了。”
老周掀开书房门帘,对正在看信的袁静雪躬身道,
“这是黄杆子帮的人,昨儿个在丁字街当值。”
疤脸汉子搓着手禀报:
“小的瞧得真切,那小子腰上系着灰穗子,穗头上还坠着三个小铜铃。咱们黄杆子与灰杆子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鲜鱼口以东是他们的地盘。昨日那小子越界跑到咱们地界,小的本想按规矩教训他,却被他用黄米面糊了眼睛,顺着竹竿溜了。”
袁静雪放下茶碗:
“可知道他常在哪儿落脚?”
“灰杆子那帮人,常在鲜鱼口一带转悠。”
疤脸汉子想了想,
“对了,昨儿个我瞧见弘阳教的李延威和吴有能也在找他,不知为的什么事。”
说来也巧,这天半晌午,李延威和吴有能正在鲜鱼口的一个摊边上蹲着。
吴有能眼尖,猛地扯了扯李延威的袖子,结结巴巴地压低声音:
“二、二师兄!看……看那边!糖人摊子那个!”
李延威眯眼一瞧,果然看见个半大小子在糖人摊前,正跟卖糖人的说笑,模样机灵。
他心里一喜,低声道:
“可算碰上了!走,悄悄靠过去,别惊了他。”
两人刚起身,混在人群里往前挪。
可那小子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忽然就蹲下去系鞋带。
等李延威和吴有能挤过人群,再到糖人摊前,人已经没了踪影。
卖糖人的老头正低头吹着新熬的糖稀,对刚才的事浑然不觉。
旁边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婶看他俩东张西望,插了句嘴:
“找那半大小子吧?刚蹲下系鞋带,系着系着就钻人堆里没影了!”
李延威气得一跺脚:“又让他溜了!”
吴有能哭丧着脸:“二、二师兄,咋……咋办?”
“还能咋办?分头找!你往布巷子那边,我顺着肉市街追!”
李延威说完,两人立刻钻进了人流。
傍晚时分,天还没黑透。
林承启在街上溜达,一抬眼,瞧见大栅栏的布告栏前围了几个人。他凑近一看,心里咯噔一下,这不就是在找他吗?
他立刻想起了前几天在广德楼得罪袁三小姐的事。
这让他心里直打鼓,这找上门来,是福是祸还真说不准。
他赶紧低下头,转身钻进了旁边的大栅栏茶馆。
大栅栏茶馆里,拉洋车的跟剃头匠闲聊:
“听说了么?袁二爷为幅古画跟六太太生气……”
“哪能啊!”说书人醒木一拍,
“分明是题了不该题的字!”
跑堂的过来续茶:
“您小点声!刚过去那朱红轿子,瞧见没?里头坐的是袁府的人。”
一楼人声嘈杂,林承启正要找个角落的位子,这时,门帘一掀,进来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
她约莫十六七岁,齐耳短发,手里拿着本洋装书。
在这烟火气十足的茶馆里,她的出现,显得格外清秀扎眼。
这姑娘他从未见过,可不知怎的,那双清亮的眼睛让他看得入了神。
他瞧着她轻快地上了二楼,鬼使神差地,也跟了上去。
上了二楼,只见那姑娘进了一个靠里的雅间。
门帘半垂着,看不清里头。
他正犹豫着是走是留,却听见那间屋里传出低低的说话声,其中一个声音,竟有几分耳熟。
只听那耳熟的声音低低说道:
“…那批‘货’,眼下还稳妥么?”
另一个清冽的女声,想必是那姑娘,轻声回应:
“放心,都按‘先生’的意思,放在稳妥的地方了。只是…‘北边的客人’怕夜长梦多。”
“风声是紧,但码头上下都打点过了……”
这下,他的好奇心更重了。
他猫着腰,想凑近些听个仔细,或者再从门帘缝里瞧一眼那个女的。
此时,袁府的两个下人正在这条街上打听。
他们挨个铺子问过去:
“可曾见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腰上系着灰穗子。”
问到大栅栏茶馆时,跑堂的想了想:
“刚才倒是有个半大小子往二楼去了,是不是您找的那位就不知道了。”
两人交换个眼神,一个留在门口守着,另一个转身就往回赶。
那家丁一路小跑,在街口追上了袁静雪的轿子。
“三小姐,有信儿了!人说在茶馆见着个半大小子。”
袁静雪正等得心焦,闻言立刻吩咐:
“去茶馆。”
轿夫抬起轿子,转了个方向,朝着大栅栏茶馆快步走去。
林承启正听着,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夹杂着轿子落地的声响。
他探头一看,心猛地一沉。
袁府的家丁去而复返,那顶眼熟的朱红轿子正正停在茶馆门口。
他慌忙后退,想找个地方躲,后背却结结实实撞上了走廊的花架。陶土花盆晃了两下,“哐当”一声脆响,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屋里的说话声立刻停了。
竹帘“哗啦”一声被掀开,方才那姑娘走了出来,正正打了个照面。
林承启猛地愣住了。
她看起来比他大两三岁,一张干净的瓜子脸,鼻子挺秀,嘴唇薄薄的。最要命是那双眼睛,清亮亮地看过来,像能把人看穿。
她蹙着眉,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打量。
林承启的脸“腾”地就红了,火辣辣的。
他想说点什么,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
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连呼吸都忘了。
那月白衫子的姑娘侧身让开,林承启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里面的郑毓秀。
郑毓秀闻声抬头,目光与林承启撞个正着。
她先是一愣,随即眼神倏地锐利起来。
她上下扫了林承启一眼,嘴角微微下撇,露出一丝冷意。
“真巧。”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我正到处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