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庆寿寺夜话(1/2)
林承启和无尘这一走,倒真过上了松快日子。
他们在京郊赁了个小院,三间瓦房,带个菜畦。
起先他们心里还提着,怕教里来人找,也怕姚广孝那边有动静。
过了两三个月,发现风平浪静,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无尘把带来的草药种子撒下去,每日浇水照料。
白日里,无尘偶尔去附近的集上帮人看看诊,不收钱,只换些米面菜蔬,日子便能对付过去。
林承启觉得浑身松快。
早晨睡到日头晒屁股,起来劈点柴,逗逗邻居家的狗。
无尘说他这是“懒出境界了”,他也不恼,嘿嘿一笑:
“姐,这叫享清福。以前想都不敢想。”
傍晚时分,炊烟升起,一个烧火,一个掌勺,粗茶淡饭也吃得香甜。
这日子,跟先前在教里提着心吊着胆的时候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无尘也确实清静了许多。
教里那些烦心事远了,药炉旁只有草药的清香。
她时常翻看那本《西游释厄传》,对照着自己这些年记下的零碎笔记,那些关于数字、关于轮回的线索,在远离是非的宁静里,反而似乎清晰了一点。
只是她不再急切,看明白了也好,看不明白也罢,日子总归要过。
有时傍晚,两人吃过饭,会到村口溜达。
看农人扛着锄头回家,看炊烟一缕缕升起,融进暮色里。
林承启会说些没边际的闲话,无尘听着,偶尔应一两句。
谁也不提过去,仿佛那场穿越、那个邪教、那些惊心动魄的秘密,都成了上辈子的事。
只有一次,林承启看着天边烧红的晚霞,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姐,你说……咱们原先那儿,这会儿该是什么光景?”
无尘正在井台边洗衣裳,听了这话,手里的棒槌停了一下。
她没抬头,只看着盆里漾开的水纹,过了一会儿才说:
“想那些做啥。眼下有米下锅,有瓦遮头,不挺好?”
林承启抓了抓后脑勺,嘿嘿笑了:
“是挺好。就是有时候觉着,前头那些事儿,热闹得跟戏文似的,一眨眼……咋就到这儿了呢?”
他把身子往后一仰,靠在门框上,眼睛还望着天边:
“真像做了场大梦。”
郑和第三次下西洋的事,定在永乐七年的秋天。
出海前的准备都在太仓刘家港做,船队、货物、人手,一桩桩一件件,忙得人脚不沾地。
郑和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港口的官署里,核对文书,清点物资。
这天晌午,有驿马送来信,是姚广孝写的,字不多,只说请他一晤,地点在南京庆寿寺。
郑和放下信,心里琢磨。
姚师很少这样郑重其事地找他,想必是有要紧事。
他交代了手下的副使王景弘几句,便带着两个亲随,骑马往南京赶。
庆寿寺在南京城里,是姚广孝常住的地方。
寺不大,但清静。
郑和到的时候,已是傍晚,小沙弥领着他往后院禅房去。
姚广孝正在房里煮茶,见他进来,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坐。”
郑和行了礼,坐下。
屋里就他们两人,窗户关着,油灯的光晕黄黄的。
姚广孝不急着说话,慢悠悠地洗杯、沏茶,把一盏热茶推到郑和面前。
郑和双手接了,等姚师开口。
“三保,”
姚广孝这才抬眼看他,“这第三次出海,路线都定了?”
“回姚师,定了。”
郑和从怀里掏出海图,在矮几上铺开,“照旧从刘家港出发,过福建,到占城,然后往爪哇、满剌加去。这次打算走远些,到锡兰山、古里,最远到忽鲁谟斯。”
姚广孝点点头,手指在海图上慢慢移动,像是在算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这一趟,打算去多久?”
郑和想了想:“海上风云难测,不好说死。但照以往的经验,连来带去,总要一年半到两年光景。”
“一年半……”
姚广孝沉吟着,“那就是五百来天。”
郑和有些不解:“姚师的意思是?”
姚广孝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本子,翻开,里面密密麻麻记着些数字。
他指给郑和看:
“你头一回下西洋,永乐三年七月出发,五年九月回,算上闰月,总共是七百多天。第二回,永乐五年冬出发,七年夏回,差不多六百天。两回加起来,一千三百天有余。”
郑和点头:
“是这么个数。”
“还差得远。”
姚广孝合上本子,声音压低了些,“三保,有件事,你得心里有数。这下西洋,不是去一回两回就完的。要去多少回,走多少天,都有定数。”
郑和坐直了身子:
“什么定数?”
“五千零四十八天。”
姚广孝说得很慢,一字一顿,
“多一天不成,少一天不行。一次凑不齐,就两次,两次不够,就三次、四次……直到凑足这个数为止。”
郑和愣住了。
他出海这些年,遇到过风浪,见过奇景,办过皇差,可从来没听说天数还要凑个整的。
“姚师,这……这是为何?”
姚广孝没有立刻回答。
他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喝了一口,才缓缓道:
“三保,你常随圣驾礼佛,可知佛门之中,数目皆有深意?”
郑和微微躬身:
“还请姚师指点。”
“老衲近日参详《华严》、《大日》诸经,见一数字反复显现。”
姚广孝放下茶盏,从袖中取出另一卷旧经,“五千零四十八——此乃一藏之数,在经中谓之‘周天圆满’,暗合天地循环之理。”
他翻开经卷,手指轻点泛黄的纸页:
“你看这《大日经·数理品》所载:‘五千四十八周天,轮转圆满,度一切厄。’又见《华严》中言:‘如是一藏数,圆满功德海。’”
郑和凝神细看,经文字迹古拙,果然有这些字样。
姚广孝的声音在禅房里低回:
“你这数度下西洋,迎请佛牙,广建佛寺,所行何尝不是一场‘渡海求法’?只是你求的,是化海外佛缘为陛下福德,度靖难以来诸多无主之魂。”
他抬眼注视郑和:
“这天数须凑足五千零四十八,并非老衲妄言,实是经中明载的圆满之数。少一日则功德有缺,多一日则轮回逾矩。”
郑和沉默片刻,目光在经卷数字与姚广孝之间移动:
“姚师是说……此番航行时日,皆需依此数筹划?”
“正是。”
姚广孝合上经卷,拍了拍方才那本记着天数的小册子,“前两次航程,已积一千三百余日。此番第三度出海,路线、停驻皆需细细推算,务使总日合于此藏数。”
郑和深吸一口气。
他虽自幼受伊斯兰教熏陶,然在宫中多年,亦深知佛经深奥。
眼前经卷字字分明,非是虚言。
“三保明白了。”
他沉声道,“既是经中天数,自当遵行。只是海上风云难测,时日拿捏……”
“老衲已推算多时。”
姚广孝从案下取出一卷更细的航线图,指点其间,“你看,从占城到爪哇,平时走二十天,我们可以多停几个小港,拖到二十五天。在古里做法事,原本计划十天,可以延长到半个月。何处可多驻十日举办法会,何处可缓行观星候风,皆有筹划。还有回程时,若天数还不够,就在满剌加多待些日子,等季风。你依此施行,大抵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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