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庆寿寺夜话(2/2)
郑和沉默了。
他知道姚师说得对,可心里还是有些乱。
姚广孝看着他,又抛出一句话:
“还有件事,更玄乎。我说了,你莫惊。”
“姚师请讲。”
“你还记得楚妃身边那个小太监,小林子么?”
郑和点头:
“记得。那孩子机灵,楚妃很看重他。”
“他们俩,”
姚广孝顿了顿,“不是咱们这儿的人。”
郑和没听懂:
“姚师是说……”
“我是说,他们是从五百年后来的。”
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
郑和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姚师……这话从何说起?”
姚广孝不紧不慢地说起常乐寺工地上的事,说起林承启喊老工匠“常伯”,说起无尘说常伯已死,可那人明明活得好好的。
又说起他们平日说话做事,总透着古怪,懂得许多不该懂的东西。
“起初我也只是疑心。”
姚广孝道,“后来细细观察,又查了些古籍,才敢断定。这世上,确有穿越时空的法子。只是常人不知,也不会用。”
郑和听得手心冒汗。
他想起自己见过楚妃几面,那女子确实不同寻常,眼神清澈得像能看透人心。
小林子也古灵精怪,有时说的话,连他这个走南闯北的人都接不上。
“他们……来做什么?”
“这就说到根子上了。”
姚广孝身子往前倾了倾,“三保,你以为这下西洋是我的主意?是皇上的旨意?不错,明面上是这样。可往深里说,这都是一个局——一个千年轮回局。”
他盯着郑和的眼睛:
“皇上是唐太宗转世,你是玄奘转世。我这么说,你或许觉得荒唐。可你细想,皇上是不是常以唐太宗自比?你是不是自幼礼佛,一心向善?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
郑和说不出话来。
这些事太玄,超出了他能想的范围。
姚广孝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你信我,这一切,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明。你下西洋,每走一天,每迎一尊佛,每做一场法事,都是在为皇上积福德,消业障。等凑足了五千零四十八天,这轮回的局就成了,皇上便能皇图永固,大明也能江山万年。”
郑和沉默了许久。
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晃动,明暗不定。
他本以为自己下西洋,是为扬国威、通贸易,却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深的因果。
“姚师,”
他声音有些干涩,“您跟我说这些,是信得过我。可这事……太大了。”
“是很大。”
姚广孝点头,“所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连皇上,也不必知道得这么细。你只管办好差事,其他的,有我。”
郑和听着,心里渐渐有了底。
姚师果然都谋划好了。
郑和将凉茶一饮而尽,正欲起身,姚广孝却又开了口。
“三保,且慢。还有件事。”
郑和重新坐稳,等着下文。
姚广孝的手指在矮几上轻轻叩了两下,抬眼看他:
“楚妃和小林子那边,你心里要有数。”
郑和点点头:
“姚师放心,上一回他们随船,还算安分。楚妃懂医药,帮了不少忙;小林子也机灵,没惹什么乱子。”
“安分归安分,”
姚广孝语气沉了沉,“终究是变数。上一回让你带上他们,是试试水。这回不同。”
他顿了顿,语气深沉:
“三保,这世上,有些人生来就是棋子。你我是,皇上是,那两人也是。不同的是,你我这盘棋,下的是千秋万代。”
“我明白。”
郑和道,“回去就安排,还让他们随船。只是……这次要不要多派些人看着?”
“看着是自然。”
姚广孝道,“不过面上要过得去。楚妃还是照料医药,小林子跟着做些杂事。你平时多留心,他们跟谁说话,做什么,都记在心里。尤其是小林子,那小子心思活,别让他钻了空子。”
“姚师,”
郑和犹豫了一下,“您上次说,他们……有些特别。这回……”
“嗯。”
他意味深长地停了一下:“这西行之路,本就是‘释厄’之路,让他们亲身走一遭,或许,他们自己也能‘证’些因果。这对局,未必没有益处。”
话说得含糊,但郑和听懂了。
姚师这是要把这两人放在眼皮底下,既用他们的特别,也防着他们的特别。
“我懂了。”
郑和道,“人我一定带上,也会仔细留意。”
姚广孝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
“三保,我知道这事给你添了担子。但非常之时,需有非常之策。这二人是这盘千年局里的异数,用好他们,或许能成助益;放任不管,则可能满盘皆输。你肩上的分量,又重了几分啊。”
郑和深吸一口气,感觉肩头沉甸甸的。
原本下西洋的使命就已足够艰巨,如今还要加上监控两个穿越者的任务。
但他深知姚广孝所言不虚,大局为重。
“姚师放心。”
郑和沉声道,“三保知道轻重。人,我一定平安带上船;在船上,也必时刻留意,不让他们坏了西行正事。”
“好。”
姚广孝脸上露出些许倦意,摆了摆手,“你去吧。行事周密些,莫要声张。”
“是。”
郑和再次行礼,退出了禅房。
这次,他脚步比来时更显沉重。
夜色已深,他翻身上马,却没有立刻扬鞭。
坐在马背上,他回头又望了一眼庆寿寺那扇紧闭的寺门。
门内,是搅动风云、布局千年的黑衣宰相;
门外,是他即将踏上的万里波涛,以及那两个从遥远未来闯入此局的“棋子”。
海图上的航线,忽然变得更加复杂莫测起来。
他想起姚师最后说的话:
“三保,此去万里,多加小心。这局能不能成,就看你了。”
夜风很凉,吹得人清醒。
“走。”
他低喝一声,勒转马头。
他得尽快赶回刘家港,一边督促出海准备,一边派出最心腹的护卫,去京郊那个小院“请人”。
姚广孝在禅房内,听着远去的马蹄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灯影在他脸上摇曳。
将楚妃和小林子放入局中,是险招,也是不得不走的棋。
未来的变数,只有放入当前的洪流里淬炼,才能真正看清其轨迹,或为我所用,或……及早剔除。
他默念了一句佛号,声音低不可闻。
这盘跨越千年的棋,到了落子无悔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