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牢笼空影,府宅多事(2/2)

龙千伦带着一肚子邪火和疑虑离开了阴冷的大牢。他前脚刚走,牢廊深处的阴影里,麻杆和老蔫就哆哆嗦嗦地凑到了一起,两人脸上都没有一丝人色。

“碾……碾子哥他……他真的自个儿跑了?”麻杆的声音带着哭腔,死死攥着老蔫的胳膊,“他答应带咱一起走的!钱呢?说好的那份呢?”

老蔫眼神发直,嘴唇哆嗦着:“俺……俺也不知道啊!那天之后,就再没见过他……营房里的铺盖卷都没了……完了,全完了……龙队长刚才那眼神,是要吃人啊!”

两人这才彻底明白,他们被石碾子卖了。不仅没拿到许诺中远走高飞的份子钱,还被留在原地,成了随时可能被龙千伦或者黑风岭灭口的活靶子。巨大的恐惧和悔恨攫住了他们,几乎要瘫软在地。

而那位被传唤来的老仵作,此刻正慢悠悠地走回他那间位于衙门后院犄角旮旯、散发着混合草药与腐臭味的小屋。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慌张,只有一种见惯了生死的麻木。

屋里昏暗,桌上还摊着些晒干的草药和几本破烂的线装书。他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粗瓷茶壶,对着壶嘴呷了一口凉茶。

“师傅,刚……刚龙队长没为难您吧?”一个跟着他学手艺的年轻学徒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仵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混浊的老眼瞥了学徒一眼:“为难?凭什么为难老子?老子是按规矩办事。”

“可……可那王月娥……”

“王月娥?”老仵作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货物,“牢里哪天不死人?伤重不治,病毙,太寻常了。老子吃这碗饭几十年,经手的尸首比你见过的活人都多。是病死的还是打死的,有区别吗?反正都是一把火烧了或者扔去喂狗的货。”

他放下茶壶,用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手指,从怀里摸出几块银元,在手里掂了掂,发出叮当的脆响,这是石碾子事先给他的“验尸钱”。

至于那晚抬进来的“尸首”究竟是不是王月娥,是死是活,他根本不关心,也懒得去分辨。在这乱世,在大牢这种地方,真相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拿钱,画押,走人,这就是他的规矩。

“记住了,小子,”老仵作将银元重新揣好,对着年轻的学徒教导道,“在这地界,要想活得长久,就得学会睁只眼闭只眼。有些事,看得太明白,死都不知道怎么没的?”

学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师傅那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森的脸,心里一阵发寒。

老仵作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仿佛入定。对他来说,王月娥的消失,不过是这围场县无数浑浑噩噩的生死中,又一笔糊涂账罢了。只要火烧不到自己身上,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

另一边,龙府大宅,这几日门庭愈发冷落。

昔日车马往来的景象早已不再,连那两尊石狮子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晦暗。

宅院内里,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草药味混杂着某种衰朽的气息,凝滞在每一进院落的空气里,压得人喘不过气。

龙父所在的正房更是如此。

窗户紧闭,只留一丝缝隙透气,光线昏暗。

龙父直挺挺地躺在宽大的拔步床上,身上盖着锦被,却掩不住那僵硬的轮廓。

他嘴角歪斜,不时有混浊的涎水不受控制地淌出,浸湿了枕巾。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拉风箱般的痰音,时断时续。一个丫鬟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软布替他擦拭。

龙母坐在离床榻稍远的紫檀木圈椅里,穿着暗紫色绸缎袄裙,捧着个黄铜手炉。

她没看床上的人,反倒是目光落在窗外,眉头紧锁着,但眉宇间更多的是一种无法掌控局面的焦虑,而非纯粹的嫌恶。听到门外逐渐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立刻坐直了上身,脸上迅速调整表情。

龙千伦带着一身外面的风尘和疲惫走了进来,眉宇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阴沉。他先是扫了一眼床上的父亲,眼神复杂,随即看向母亲。

“伦儿回来了。”龙母的声音放得缓和了些,带着刻意营造的关切,“外面……事情还顺当吗?听府里面下人念叨,杜……杜飞爷那边,没为难你吧?”她小心地避开了直接指责,将话题引向外部。

龙千伦没立刻回答,走到床前,看了看父亲的情况。龙父浑浊的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看向儿子,喉咙里的“嗬嗬”声急促了些,却说不出一个字。

“还是老样子。”龙千伦的声音有些沙哑,听不出情绪。

他替父亲掖了掖被角,动作算不上温柔,但毕竟还有些父子情谊。

“你爹这病……”龙母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愁,“真是拖累你了。如今这家里外头,都靠你一个人撑着。”

龙千伦转过身,走到桌边坐下,揉了揉眉心。“长谷川太君那边催得紧得很,杜飞爷的人我又不好约束,再加上冯立仁还在山里盯着……”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解释自己连日的不归,“以后这阵日子,家里……娘您点多费心吧。”

这话听着是交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龙母连忙应道:“你放心,家里有我。就是……就是你爹这药,前街仁济堂的说,有一味老山参或许能吊吊气,就是价钱……”她说到这里,停住了,观察着儿子的脸色。

要钱,是她此刻最能理直气壮开口,也最能试探儿子对家里还有多少耐心的事情。

龙千伦皱了皱眉,从怀里摸出几块银元,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先用着。不够再找账房支。”他的语气带着疲惫,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看着那几块银元,龙母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至少儿子还愿意管这个家,管他爹的死活,但看着他眉宇间那越来越重的戾气和疏离,她心底那份不安又浮了上来。这个家,这个儿子,似乎正朝着一个她越来越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方向滑去。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比如劝他少跟杜雄那些亡命徒来往,比如问问王月娥那档子糟心事的后续,但看到龙千伦那闭合双眼、明显不愿多谈的姿态,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房间里只剩下龙父艰难的呼吸声,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