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北静末路(1/2)

紫宸殿上铁卷生寒,锁链锒铛,那一声声“拿下”的旨意,如同追魂令,比秋风更迅疾地刮向京城各处煊赫的府邸。而其中一道,裹挟着最深重的绝望与必然,径直落向了那座以“水木清华”着称的北静郡王府。

府内并非没有收到风声。事实上,自义忠亲王倒台、王子腾被控的消息隐约传来,水溶便已如惊弓之鸟。他撤去了所有宴饮,闭门谢客,整日待在书房或他最钟爱的藕香榭,试图从那满架诗书、一池残荷中寻求一丝虚幻的平静。然而,那份深入骨髓的机敏与对政治风暴的嗅觉,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大势已去。

当禁军沉重的脚步声混杂着甲胄碰撞声,由远及近,最终伴随着门房惊恐的尖叫和府门被强行撞开的轰响传来时,水溶正坐在藕香榭临水的敞轩里。

他没有惊慌失措地奔逃,也没有试图藏匿。他只是缓缓放下手中那卷读到一半的《南华经》,指尖在冰冷的书页上停留了片刻。窗外,秋阳正好,透过稀疏的荷叶,在水面上投下破碎的光斑,几只寒鸦掠过,留下一串暗哑的啼鸣。

“王爷……王爷!不好了!禁军……禁军闯进来了!说是奉旨……奉旨抄家!”心腹长随连滚爬爬地冲进来,面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水溶抬眼,目光平静得可怕,仿佛早有预料。他甚至微微弯了一下唇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透出无尽的苍凉与讽刺。“知道了。”他声音低哑,“让他们……稍候片刻。容本王,更衣。”

他没有选择蟒袍玉带,也没有穿戴郡王朝服。而是走入内室,换上了一身素白如雪的广袖长袍,质地是上好的吴纨,却无一丝纹饰。他解散了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墨玉冠,任由长发披散而下,仅用一根素银簪松松挽住些许。最后,他赤了双足,踩在冰凉光滑的竹席上。

当他以这身近乎“披发跣足”的装束重新出现在藕香榭时,奉命前来拿人的禁军副统领和几名户部、刑部官员已然到了水榭之外。看到这位昔日风度翩翩、令无数士子倾倒的贤王以这般近乎“罪己”的形貌出现,众人皆是一怔,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异样的沉默。

副统领上前一步,展开明黄圣旨,声音干涩却强硬:“圣旨下!北静郡王水溶接旨!”

水溶没有跪,只是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聆听的姿态。他站在那里,白衣胜雪,黑发如瀑,衬着身后一池秋水和凋残的荷叶,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即将破碎的美感。

副统领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北静郡王水溶,世受国恩,位极人臣,乃不知忠君体国,反结党营私,把持漕运,侵吞盐课,私蓄水师,窥测神器;更兼以风雅为名,罗织士林,阴蓄异志……其罪滔天,罄竹难书!着即褫夺郡王封号,削除宗籍,府邸查抄,一应人等收押待审!钦此!”

每一句罪状,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将他多年来精心构筑的“贤王”、“清流”形象敲得粉碎。水溶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七分深意的眼眸,此刻幽深如古井,映不出半点光芒。

圣旨宣读完毕,副统领合上卷轴,看向他:“水溶,请吧。”

水溶没有动。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些陌生的、带着公事公办冷漠的面孔,扫过水榭外那些已经开始翻箱倒柜、如狼似虎的抄家吏员,最后,落在了面前石案上。

那里,摆放着他最心爱的焦尾古琴,琴身光泽温润,仿佛还残留着昔日抚琴时指尖的温度。旁边,是一壶酒,两只玉杯。酒是陈年梨花白,杯是羊脂白玉,晶莹剔透。

他忽然动了,无视了副统领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手下警戒的姿态,缓步走到石案边,伸出手,极其珍惜地抚过冰凉的琴弦,指尖微微发颤。

“王爷,请勿拖延。”副统领催促道,语气加重。

水溶仿佛没有听见。他提起酒壶,将那清澈的酒液缓缓注入两只玉杯。酒香弥漫开来,带着梨花的清甜,却莫名透着一股凄怆。

他端起其中一杯,举到眼前,对着虚空,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人对饮。阳光透过杯壁,将酒液映得琥珀般晶莹。

“我本风雅客,”他开口,声音很轻,像梦呓,又像叹息,“误入名利场。半生营营,机关算尽,筑此水月镜花台……”他顿了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随即是更深的寒。

放下酒杯,他拿起早已备在一旁的、一支蘸饱了朱砂的笔。没有纸,他便扯过自己一截雪白的衣袖,就着石案,笔走龙蛇。

鲜血般刺目的朱砂,在素白袖帛上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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