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西苑求学(2/2)
“云璋,看这‘春’字底下的‘日’,要写得饱满,如朝阳初升,内蕴光华,不可瘦瘪干枯。”
“这‘棠’字最后一笔,需有回锋之势,如同花开花落,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写‘心’字,三点需有顾盼之情,中间一点尤要挺立,是为‘主心骨’。”
先生有时会执着他的小手,带着他运笔。那温暖干燥的大手包裹着他稚嫩的小手,一股沉稳的力量引导着笔锋的起承转合。那一刻,他仿佛能感受到笔尖与纸张之间那种微妙的抵抗与顺从,感受到力量如何透过笔杆,凝聚于毫端,再流泻于纸上。他的字,虽笔力依旧绵软,架构却日渐端正,笔画间开始有了些许含蓄的意韵,那是“形”之外,对“神”的初浅触碰。
午间歇息约一个时辰。他在西苑专用的小厨房用些清淡的粥菜,随后便有一段自在光阴。或在海棠树下静坐,看光影移动;或蹲在墙根,观察蚂蚁如何协作搬运比它们身体大数倍的食物;或轻抚新栽棠苗的嫩叶,感受那生命的柔韧。他将这些静观所得存于心中,偶尔会在午后向先生提出些疑问。
“先生,蚂蚁并无言语,它们如何知晓要去往何处?”
“这片叶子被虫咬了洞,为何旁边的叶子还是绿的?”
晦庵先生从不厌烦,或引“蚁有蚁道,循气味而行”来解释,或借“一叶受损,不累全株”喻指个体与整体的关系。答案或许超出他的理解,但那探究的过程,那格物致知的种子,已悄然深植。
午后时光,内容不定。有时先生抚琴,清越的琴音如山间风鸣,向他诉说音律中的天地;有时师生对弈,黑白子落在楸木棋盘上,清脆作响,先生借此讲述“舍小就大”、“势地权衡”的道理;更多的时候,是先生埋首于浩瀚典籍之间,校勘、注释,苏云璋便在一旁静静观摩,学着如何爱护那些脆弱的书页,如何辨认不同时代的字体与避讳,如何用朱笔做出严谨而克制的批注。那满架的书册,在他眼中,不再是沉默的故纸堆,而是充满了智慧低语的宝藏。
偶尔,院门外会传来妹妹苏璎清脆的呼唤和急促的脚步声。她会扒着门框,探进半个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渴望地望着兄长,小声央求:“哥哥,出来玩嘛!”苏云璋会放下笔,走到门口,温言道:“璎儿乖,哥哥在做功课。待我写完这些字,得了先生准许,便去寻你。”他语气温和却坚定,苏璎虽撅嘴,却也懂得不能打扰,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日影西斜,暮色渐合。书房内重新点亮灯火。苏云璋会将一日用过的笔砚逐一清洗干净,墨渍不留丝毫,笔锋理顺晾干,书案收拾得如同清晨来时一般整洁有序。然后,他行至先生案前,深深揖礼:“先生,云璋告退。”
晦庵先生从书卷中抬起头,目光在他沉静的小脸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去吧。”
退出书房,掩上门。庭院已被暮色笼罩,海棠树化作一团深浓的墨绿剪影。他回头望去,窗纸上映出先生伏案的侧影,与满室高大的书架轮廓融为一体,如同一幅定格的、充满安然力量的画。
他知道,明日,当晨光再度染白窗纸,他还会回到这里。这里已不仅是求学之所,更是他精神的锚地,是他与先生,与这满屋书香、一庭棠荫,共同呼吸、缓慢生长的“春深”之境。长路漫漫,而他,正踏着这日复一日的踏实足迹,徐徐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