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春江赋》雏形(2/2)

先生取过一张新纸铺在他面前:“不必强求成篇,不必拘泥格律。只将你心中所见、所闻、所感,那最真切、最触动你的景象,用你觉得最贴切的文字,一一记下便是。譬如作画,先勾勒其轮廓骨架。”

苏云璋似有所悟。他重新提笔,深吸一口气,努力摒弃那些现成的华丽辞藻,只遵从内心最原始的冲动与那日最鲜活的记忆。他回想那江水的颜色,不是“碧”也不是“清”,而是带着泥沙的、沉郁的“浑黄”;回想那浪头的气势,不是“轻柔”也不是“浩渺”,而是“如山之倾,如万马驰”;回想那雪花落入江心的瞬间,不是“美丽”也不是“凄凉”,而是“须臾寂灭,了无痕迹”;回想那天地间的感觉,是“云水苍茫,混一太初”……

他写得很慢,时写时停,有时为一个字反复斟酌,涂改了数次。笔下出现的,并非工整的诗句,而是一些零散的、却充满力度的词组和短句:

“浊浪排空,惊涛裂岸。”

“雪落无声,湮没洪流。”

“一叶迟舟,浮沉于天地之瓮。”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

“江流呜咽,似诉千古苍茫。”

字迹因心绪的起伏而略显潦草,墨色浓淡不一,有些地方甚至因犹豫而留下了团状的墨渍。但那一笔一划间,却仿佛真的蕴含了江水的力量与风雪的气息,一种前所未有的、雄浑而苍凉的气韵,在这稚嫩的笔触下艰难地萌发出来。

晦庵先生一直静立一旁,目光随着他的笔尖移动,看着那些不成章法的字句在纸上艰难地诞生。他没有出声指点,也没有打断,只是在那苍老的、深邃的眼眸最深处,有一点星火,被悄然点燃,越来越亮。

当苏云璋终于耗尽心力,搁下笔,有些忐忑地望向那一纸“杂乱”时,先生缓缓伸出手,将那张墨迹斑斑的纸拿了起来。他看得极其仔细,仿佛在鉴赏一件稀世珍宝。

良久,先生放下纸张,目光落在苏云璋因专注和激动而微微泛红的小脸上,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叹与欣慰的复杂情绪:

“此虽为璞,未加雕琢,然其气韵之真,感触之切,立意之远,已非凡品。假以时日,细心打磨,必成璀璨之章。”

他指着纸上那句“一叶迟舟,浮沉于天地之瓮”,眼中光芒闪动:“尤以此句为最。以小舟之微,见天地之大;以浮沉之态,寓人生之境。云璋,此赋雏形,便名《春江》如何?虽目下是冬,然此心此感,生机已萌,正如春之将至。”

苏云璋望着纸上那些属于自己的、带着生命温度的文字,又听到先生如此评价,心中那块堵了数日的大石,仿佛瞬间被移开,一股清泉奔涌而出,畅快无比。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春江赋》的雏形,便在这风雪初霁的冬日午后,于这满室书香的西苑书房内,伴随着少年初识天地壮阔的震撼与师长慧眼识珠的期许,悄然孕育而生。那江涛雪浪,已不仅映在他眼中,更深深地,刻入了他的魂灵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