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云璋辞官(1/2)

时令已过立春,空气中虽还残存着料峭寒意,但阳光明显和煦起来,庭院的冻土悄然松软,那株与苏云璋同岁的西府海棠,虬结的枝干上已鼓起密密匝匝、米粒大小的绛红色新芽,蓄势待发,只待一场透雨,便要迸发出满树锦绣。

苏国公府的书房内,却仿佛停留在另一个宁静的时空。晨光透过洁净的窗纸,柔和地铺洒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案头,那方惯用的青玉笔山、金星歙砚,还有一叠素白的宣纸,都沐浴在淡金色的光晕里。苏云璋坐在案后,身上是一袭半旧的青灰色直裰,衬得他脸色略显清癯,但眉宇间经年累积的沉郁与紧绷,却如同冰消雪融般,悄然散去,只余下一片湖海般的平静。

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墨迹初干、以端楷工整书写的奏疏。标题只有简单的四个字:“乞骸骨疏”。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字句。疏中并无浮夸辞藻,只平实陈述:自入朝以来,赖陛下信重,参与机要,幸不辱命。今四王八公之患已除,盐漕新政初立,朝纲肃然,忠良得雪。臣本无宦情,昔为血仇所激,为稚子所牵,不得已置身局中。今事皆已毕,夙愿得偿。臣性喜闲散,愿效渊明之志,归耕田园,莳花弄草,课子读书,以终天年。恳请陛下垂怜,准臣卸去所有职司,放归山林。

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时,他肩头那道早已愈合、却在阴雨天仍会隐痛的旧伤,似乎也彻底松快下来。他想起瓜洲渡口的风雪,想起林如海决绝托孤的眼神,想起黛玉初入府时惊怯的泪眼,想起紫宸殿上锋芒毕露的对决,想起这一路走来的惊涛骇浪与殚精竭虑……如今,血仇已报,沉冤已雪,玉儿在族谱上有了堂堂正正的位置,清徽得享“春棠夫人”的尊荣,苏府门楣光耀而稳固。他最初的“入局”之因,已然圆满。

窗外传来极轻微的、熟悉的脚步声,停在门口,并未立刻进来。苏云璋未抬头,只温声道:“令仪,进来吧。”

柳清徽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盏刚沏好的明前龙井。她今日未着诰命华服,只一身家常的雨过天青色长裙,外罩一件素绒比甲,青丝松松绾起,簪着一支简洁的白玉簪,通身上下,唯有腰间悬着那枚“春棠夫人”金印的绦子,显出一丝不同。她走到案边,将茶盏轻轻放下,目光落在摊开的奏疏上,停顿了片刻。

“写好了?”她声音轻柔,并无惊讶。

“嗯。”苏云璋将奏书拿起,吹了吹未干的墨迹,“今日便递上去。”

柳清徽在他身旁的绣墩上坐下,静静地看着他。阳光勾勒着他清减却更显疏朗的侧脸轮廓。“可想好了?陛下未必肯准。你如今声望正隆,又是新政初定的关键之时。”

苏云璋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清冽的茶香在口中化开。他望向窗外那株海棠,目光悠远:“正因如此,才更该急流勇退。四王八公倒台,空出多少位置,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若久居中枢,看似荣耀,实则是将苏家置于炭火之上,也易令新政打上‘苏氏’印记,反而不美。不如趁此功成,飘然远去。于国,彰显陛下乾坤独断、赏罚分明;于家,可享真正安宁;于我……”他顿了顿,微微一笑,“可兑现当年对晦庵先生、也是对自个儿许下的诺言——‘愿为春深一园丁’。”

柳清徽听他说到“园丁”二字,眼中泛起温柔的笑意,伸手替他理了理并未凌乱的衣襟。“你心中既有丘壑,我便安心。只是……”她略一迟疑,“陛下那里,怕是要有一番不舍与挽留。”

“陛下是明君,亦是……故人。”苏云璋轻声道,“他会明白的。”

当日,这道《乞骸骨疏》便经由通政司,递入了宫中。

紫宸殿内,皇帝萧庭曜看到这份奏疏时,正在批阅关于盐课新制推行情况的奏报。他展开疏文,目光锐利地扫过字句,初时眉头微蹙,指尖在“性喜闲散”、“归耕田园”等字眼上轻轻叩击,殿内气氛一时凝滞。侍立一旁的大气不敢出。

良久,皇帝放下奏书,身体向后靠在龙椅中,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复杂的情绪翻涌——有预料之中的了然,有深深的不舍,有一丝被“抛弃”般的轻微嗔怪,但最终,都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感慨的释然与敬意。

他想起少年时,那个在雪夜撑灯入宫、陪他抄书对弈的温润伴读;想起他十拒科举、名动天下却甘于隐逸的风骨;想起他为林家孤女、为自己肃清朝纲毅然入局的决绝;想起紫宸殿上,他以春棠为刃、砥柱中流的锋芒……苏云璋这一生,仿佛总是为了“守护”而入世,又总在功成之后,毫不犹豫地抽身而去,将繁华与权柄视若尘埃。

“他还是这样……”皇帝低低叹了一声,似自语,又似对虚空中的某位故人言说。他没有立刻批复,而是将奏疏仔细合拢,放在御案一角,吩咐道:“宣苏云璋,明日……不,后日罢朝后,于南书房觐见。”

后日,南书房。此处不似紫宸殿那般威严肃穆,更多几分君臣私下奏对的随意。皇帝未着朝服,只一身明黄色常服,坐在临窗的暖炕上。苏云璋亦只着常服入见,行礼后,皇帝赐座。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