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帝心感念(2/2)

而苏云璋,却能在功成之后,毫不犹豫地抛下一切,携知己泛舟五湖,看云卷云舒,听渔歌唱晚。他的根,如今扎在了自由的风与水之间。

“春棠之荫,原不囿于一府一院……” 萧庭曜在心中默念着柳清徽的话。那个女子,他印象颇深。当年赐婚时,他只知她是柳家才女,品貌俱佳。后来见她抚育黛玉如己出,沉稳持家,在苏府危难时不惊不躁,及至受封“春棠夫人”,气度愈发令人心折。如今看来,她对“春深”二字的领悟,竟比许多男子更加通透。有这样的女子相伴,难怪苏云璋能那般洒脱。

他想起了许多往事。想起东宫伴读时,冰雪聪明的苏云璋如何替他化解太傅的刁难;想起自己初登基、面对义忠亲王步步紧逼时的孤立无援,是苏云璋暗中筹谋,借林家旧案撕开突破口;想起紫宸殿上,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如何以春棠为刃,慷慨陈词,一举击溃盘踞朝堂数十年的毒瘤;也想起自己赐下“春深铁卷”时,那份托付江山的沉重信任,与对方接过时眼中沉静如水的担当……

他们不仅是君臣,更是总角之交,是曾一同在黑暗中摸索、最终联手涤荡乾坤的战友。苏云璋的离去,于公,他失去了一条最得力的臂膀;于私,他失去了一位可以偶尔放下帝王面具、说几句真心话的故人。

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是秉笔太监捧着几份需要急批的奏折小心翼翼进来。萧庭曜睁开眼,眸中已恢复了帝王的清明与深邃。

“陛下,这是刚送来的,关于今夏淮北蝗患的奏报,以及兵部关于九边秋防的预案……”太监低声禀报。

萧庭曜坐直身体,示意放在案上。他的目光扫过那厚厚的奏章,又瞥了一眼苏云璋那封薄薄的信笺与那片干花,心中忽然涌起一个清晰的认知:苏云璋选择了他的“春深”,而自己,必须守护好这整个天下的“春深”。

他拿起朱笔,开始批阅奏章。笔锋稳健,决策果断。处理完紧急政务,他沉吟片刻,对侍立一旁的秉笔太监道:“传朕口谕:赏苏国公府今夏冰敬加倍,赐苏砚之白玉镇纸一方,赐永安郡主黛玉宫中新制消暑香丸十盒,赐苏棠、苏玉金粟笺各十刀,供其启蒙习字之用。”

太监怔了怔——这赏赐颇有些特别,不像常规恩赏,倒更像长辈对晚辈的关切。但他立刻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萧庭曜顿了顿,又道:“再告诉苏砚之,他父亲的信,朕收到了。就说……‘江湖虽远,朕心同往。棠荫新枝,朕亦欣见。望勤勉王事,不负家声。’”

“是。”太监记下,悄悄退了出去。

殿内重新恢复寂静。萧庭曜将苏云璋的信仔细折好,放入御案旁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匣中。那匣子里并无珍宝,只有几件旧物:一方早已干涸的旧砚,是少年时苏云璋赠他的;几页字迹歪斜的《春深赋》习作,是苏云璋当年替他藏起的“废稿”;还有半块已无实际用途、却象征着一诺千金的“春深铁卷”收回事宜的存档文书。

他合上匣子,指尖在光滑的木面上停留片刻。然后,他起身,走到殿门前,推开沉重的雕花门扉。

热浪扑面而来,夕阳将宫殿的琉璃瓦染成一片金红。远处,宫墙巍峨,层层叠叠,将这片天地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但他知道,在那宫墙之外,在运河的柔波里,在太湖的烟雨中,有一叶扁舟正载着他的故友,自由地漂泊。而在这宫墙之内,他将继续背负着他的江山,他的子民,他作为帝王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