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青梅开端(2/2)

苏云璋拿着那页曲谱,快步走到琴案前,依谱试弹。琴音流淌而出,果然灵动活泼,带着冰雪初融的沁凉与溪流奔跃的欢快,与他之前所闻那些沉静悠远的曲子截然不同,充满了生机盎然的春意。他仿佛能透过这音符,看到她坐在琴前,指尖跳跃,眉眼含笑的模样。

这便是他们的开始了。

自此,书信便如春日里衔泥的燕子,频繁往来于苏府与柳府之间,在那道高墙之上,架起了一座无形的、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桥梁。

他们谈诗论词。苏云璋读到李义山“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觉其朦胧悱恻,便抄录下来,附上自己“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疑惑请教;柳清徽则回以王摩诘“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言其旷达超脱,并附上一幅自己临摹的云山缥缈小画。

他们交流音律。苏云璋将自己新学的一支古曲《梅花三弄》的吹奏心得细细写下,指出其中几处气息转换的关窍;柳清徽则回信探讨琴箫合奏的韵律配合,甚至随信送来一小截她试制的、加入了绿萼梅香的“梅魂”香篆,言其焚之清雅,可助抚琴清心。

他们互赠小礼。有时并非贵重之物,却极尽巧思。苏云璋寻得一枚形如棠果的鸡血石小印,刻上“闻清”二字,连同一小匣先生赞赏过的李廷珪古墨,一并送去;柳清徽则回赠一柄她亲手绘了疏梅淡月的素面团扇,扇柄下坠着的流苏,是她亲手打的同心结,并附上新谱的《棠荫曲》一曲。

这些书信与礼物,经由可靠的小厮丫鬟传递,隐秘而稳妥。它们避开了前厅大人们的寒暄应酬,绕过了世俗眼光的审视评判,只在两个同样早慧而赤诚的心灵之间,进行着最纯粹、最投契的交流。

苏云璋发觉,与柳清徽书信往来,如同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他与她谈学问,不觉枯燥,反觉有趣;论音律,不止于技,更深入于心。她的聪慧与灵秀,她的见解与感悟,常常能给他带来新的启发,让他看到学问与艺术中那些更为细腻、更为动人的层面。而她赠他的梅香、曲谱、画扇,又为这略显清冷的书房与严谨的学业,增添了一抹温暖的、属于人间烟火的亮色。

他将她所有的来信,都按顺序整理好,用一根杏黄色的丝带束起,与她所赠的梅香香篆、团扇等物,一同珍藏在书案旁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里。那方“闻清”小印,则被他时常带在身边,摩挲把玩。

这一日,他收到柳清徽的新信。信中并未谈论诗词音律,只是提到了她院中一株垂丝海棠昨夜遭了风雨,落红满地,她拾了些尚完整的花瓣,夹在了书页中,并随信附来了几片。那花瓣虽已失却鲜活,颜色却依旧娇艳,薄如蝉翼,透着光,能看到细细的脉络。

苏云璋看着那几片静静躺在信笺上的海棠花瓣,心中蓦地一动。他走到窗边,看着瓶中那枝绿萼梅,花苞已微微张开,清芬更甚。他回到书案前,铺开海棠花笺,沉吟良久,写下了近日读《楚辞》时最喜的一句: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写罢,他并未多加解释,只是小心地将一片柳清徽寄来的海棠花瓣,粘在了笺纸的右下角。那抹残红,与墨迹相映,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关于时光与美好的怜惜。

他知道,她一定能懂。

信送出后,他抚着案头那枝绿梅,望向窗外自家庭院中那株已开始绽放西府海棠。春光正好,棠梅交映。而这始于音律、系于文字、滋养于彼此懂得的青梅情谊,也在这悄无声息的往来中,悄然生长,郁郁葱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