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坦诚心迹(1/2)
暮春的风,裹挟着金陵城特有的潮润与水汽,懒洋洋地拂过苏府西苑。庭院里那株与苏子珩同岁的西府海棠,绚烂的花期已近尾声。枝头不复前些日子的云蒸霞蔚,粉白的花瓣边缘微微卷曲,透出些许疲惫的嫣红,却另有一种繁华落尽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沉静的执拗与温柔。几片迟落的花瓣,乘着微风,打着旋儿,悄无声息地沾在书房支摘窗上新糊的碧色轻纱上,如同点点褪色的胭脂,又似一声极轻的叹息。
苏子珩临窗而立,目光越过窗纱上那几抹残红,落在庭中那株沉默的海棠树上。他的心境,亦如这暮春的庭景,经历了上元夜灯市如昼的炽热喧嚣、政务分歧时的理性思辨与书信往来、以及栖霞寺偏殿内那被炭火与雨声包裹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悸动后,所有的纷繁复杂,最终沉淀为一种愈发清晰、坚定,甚至带着些破釜沉舟意味的渴望。
他缓缓转身,走向那张陪伴了他无数晨昏的书案。紫檀木的案面被福伯擦拭得光可鉴人,映出窗外朦胧的天光。案头,那方温润厚重的青玉镇纸,一如往昔,沉静地压着一沓特制的海棠花笺。纸是上好的徽宣,微黄的底色仿佛浸透了时光,右下角那朵海棠暗纹,在透过窗纱的、被滤去了尖锐的柔和光线下,若隐若现,欲语还休。
他于案前坐下,并未立刻动笔。先是取过那方常用的端砚,注水少许,然后执起那锭标注着“松烟古法”的墨锭。手腕悬空,力道均匀,听着墨锭与砚堂摩擦发出的、极有韵律的“沙沙”声,看着清水渐渐被染成光泽乌亮、浓淡得宜的墨汁。这个过程,他做了千百遍,早已娴熟于心,但今日,却做得格外缓慢、郑重。仿佛每一次的推磨,都是在将心头那些翻腾不已的思绪,一一碾碎、沉淀,最终融汇成这即将流淌于笔端的、最浓烈也最纯粹的情意。
墨成,他放下墨锭,净了手,才从笔山上选了一支大小合宜的兼毫小楷。笔锋在砚池中饱蘸浓墨,又在边缘细细舔匀,直至笔尖凝聚成一粒饱满圆润、欲滴未滴的墨珠。他铺开一张崭新的海棠花笺,用镇纸压平一角。
是时候了。
他想起晦庵先生讲授《中庸》时,对“诚”字的阐释:“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 心之所至,笔亦随之。此刻,他不想再借古人酒杯,浇自己块垒,不想再借物喻情,曲折隐晦。他只想,也必须,将那份盘桓心头许久、如春草蔓生、再难抑制的真挚情意,最直接、最坦荡地,诉诸笔端。
他提笔,落腕。笔尖触纸的瞬间,竟无丝毫凝滞与犹豫。清隽挺拔的端楷,带着他一贯的沉静风骨,却又似乎比平日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力度与决然,一字一句,清晰地流淌于微黄的花笺之上:
“清徽妹妹妆次:
自栖霞寺一别,倏忽数日。然寺中光景,犹在目前。每忆那日雨中檐下,雨声潺潺如乐,炭火噼啪生温,妹妹临火低眉,玉簪微光映侧颜之态,宛若丹青镌刻于心,无一刻敢忘。归来后,心中块垒,非但未消,反如春霖之后藤蔓,愈发滋长缠绕,积郁难舒。思之再三,辗转反侧,终觉唯有坦诚相告,剖白心迹,方不负你我相识相知这些许岁月,亦不负妹妹待我以赤诚、以慧心之道。
回溯往昔岁月,蒙妹妹不弃,始于柳府园中琴笛相应之雅缘,继而诗文共赏,书信往来,音律切磋。妹妹之聪慧灵秀,见解卓识,常令子珩于西苑静夜独坐时,掩卷慨叹,心折不已。犹记灯市如昼,万千华彩,流光溢彩,然在子珩眼中,皆不及妹妹回眸时眸光一瞬之清澈明亮;雨中清寒,衣衫尽湿,然偏殿炭火之温,亦难抵当时心中因妹妹关切低语而生出的半分暖意。
近日朝务纷扰,偶有歧见,然妹妹信中恳切之言,条分缕析,顾及大局,反令子珩更敬妹妹之胸襟气度与深远见识,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学问之道,贵在切磋琢磨,真理愈辩愈明;知己之情,尤需肝胆相照,赤诚以待,纵有歧路,亦可并肩同行,共觅佳径。
今庭前海棠将谢,残红委地,徒惹伤春之思。而子珩心中对妹妹之思慕,却如雨后春草,不受控地蔓生疯长,再难抑制。夜深人静,披衣起身,对庭中棠影,无非‘心悦君兮’四字萦绕心头。前缘似海,深植于心,不敢或忘,亦不愿忘。
心潮翻涌,言辞或显笨拙。谨录古人诗句,此十字,字字千钧,恰如子珩此刻心绪,聊表心迹,字字皆出肺腑,望妹妹垂鉴: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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