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坦诚心迹(2/2)
区区此心,天人共鉴。静候玉音。
子珩 手书
元启二十四年暮春”
笔锋收势,最后一个“春”字写完,他轻轻搁下笔,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神的大事,指尖竟有些微不可察的轻颤。他并未立刻拿起花笺,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满纸的墨迹,看着它们在空气中慢慢凝固、干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心头上小心翼翼剥离下来的,带着温度,带着重量。
良久,他才伸出双手,极其轻柔地将花笺拿起,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走到窗边,借着最后的天光,又细细看了一遍,确认再无半点瑕疵,方回到案前,依着最规整的折法,小心地将信笺折好,边缘对齐,棱角分明。然后,装入那枚专用于与她通信的浅碧色信封中。
封口时,他取过一小块色泽纯正的红蜡,在烛火上微微烤熔,滴在信封合拢处。趁着蜡液未凝,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寸许长的、以象牙雕成的海棠花小印,这是他及冠后,按自己的心意私下刻的,从未示人。他将小印在蜡上轻轻按下,留下一个清晰的、精致的海棠花烙痕。红蜡映着浅碧的信封,那朵小小的海棠,如同一个无声的誓言,一个独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印记。
他没有唤寻常负责跑腿的小厮,而是将墨泉叫了进来。墨泉是他幼时的书童,如今已是身边最得用、也最信赖的侍从,性子沉稳,口风极严。
“墨泉,”苏子珩将封好的信递过去,声音压得有些低,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你亲自去一趟柳府,务必要将此信,亲手交到清徽小姐的贴身侍女手中,并亲眼看着她拿进去。记住,是亲手,万不可经任何他人转交,亦不可让旁人知晓。”
墨泉跟随他多年,极少见到公子如此郑重的神情,立刻明白了这封信的分量。他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贴身的内袋,躬身道:“公子放心,墨泉明白。定不辱命。”
看着墨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出书房,消失在暮色渐浓的庭院深处,苏子珩一直挺得笔直的肩背,几不可察地松弛了几分。他缓步走回廊下,依旧望着那株海棠树。
信已送出,如同将一颗悬了许久的心,连同所有的期盼、忐忑、勇气与那微弱的、害怕被拒绝的恐惧,一并交付了出去。此刻,心中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空落落的,又沉甸甸的。这是一种将所有可能性都摊开在命运面前的平静,是一种尽人事、听天命的释然。
夜色如墨,渐渐浸染了天空,书房内未曾点灯,一片朦胧的暗。苏子珩颀长的身影静静地融在这片暗色里,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唯有那双望向柳府方向的深邃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他信中所愿——已然化作了夜空中,一颗脱离了既定轨迹,固执地、满怀期待地,寻找着那片唯一能与之交辉的月华的星辰。
他不知道那封信会在那道高墙之内,在那座他想象过无数次、种满梅树与翠竹的庭院里,激起怎样的波澜;也不知道那即将到来的“玉音”,会是令他狂喜的应允,还是使他坠入冰窟的回绝。但他知道,他已将最真实、最完整的自己,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她面前。这份不顾一切的坦诚,这份源于极致珍视的勇气,本身,或许就已是一种意义上的圆满。
晚风拂过,廊下的气死风灯被吹得轻轻摇晃,在地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而那株沉默的海棠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着残存的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在无声地陪伴,又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什么古老的、关于等待与希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