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传承(2/2)
“现在就去崩他几个鬼子哨兵!”
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始“哗啦哗啦”检查枪栓,将黄澄澄的子弹用力压进弹匣,有人抽出雪亮的刺刀,在篝火映照下反复比划着突刺的动作。篝火熊熊,映照着一张张年轻、亢奋、被渴望战功扭曲得近乎狂热的脸庞,他们眼中跳动的火焰,比眼前这堆三米高的篝火更加灼热、更加危险!
“长官!”李小虎转向高台,声音嘶哑,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
纪沧海的目光从跃动的篝火移开,落在李小虎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年轻脸庞上,李小虎,入伍前是齐齐哈尔机械厂的车工学徒,手指上还残留着机油洗不掉的黑色纹路,因为体能评分低未能入选第一批入朝名单。此刻,那双手正死死攥着冰冷的八一杠,他眼睛里燃烧的光,纯粹、炽烈,带着一种未经世事淬炼的、近乎盲目的勇敢。
“明天。”纪沧海的声音很轻,平淡无波,却瞬间击穿了所有的喧嚣和嘈杂。
新兵们瞬间沸腾了!压抑的渴望如同火山般爆发!有人狂喜地将头上厚重的皮帽子狠狠抛向火光冲天的夜空;有人激动地抱住身边的战友,又蹦又跳,撞得对方龇牙咧嘴;一个略显瘦弱的战士,激动得手舞足蹈,下意识地就去拉手中步枪的枪栓,结果“咔嚓”一声脆响,硬生生把自己的大拇指夹在了枪机和机匣之间,顿时疼得脸色煞白,冷汗直流,却还咧着嘴傻笑,引得周围一片善意的哄笑。
与这狂热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老兵们的出奇沉默,张铁山慢悠悠地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仅剩的几支皱巴巴的“白将军”香烟。他珍惜地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又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分给周围几个沉默的老伙计。
没有人说话,只有打火石摩擦的“嚓嚓”声在喧嚣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们沉默地吞吐着辛辣的烟雾,缭绕的青色烟圈在火光中扭曲、升腾。他们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在新兵们雀跃癫狂的身影与营地外那片死寂的、吞噬了无数敌人的黑暗战场之间,来回逡巡、丈量。那目光里,有担忧,有审视,有羡慕,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过来人的复杂。
“小子,我们这一批次的黑龙军战果可是比对面来的红鹰军要高很多,别丢了咱们黑龙军的人。”张铁山突然探出粗糙如同砂纸的大手,一把拽住了正兴奋地要从他身边跑过的李小虎,力道之大,让李小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张铁山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住李小虎炙热的目光,凑近他耳边,烟草混合着血腥和汗馊的浓烈气息喷在年轻人脸上,“再一个,记住老子的话,鬼子怕的不是你手里的枪管子有多粗……”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地狱秘密般的森然:“是他们自己心里长出来的,那玩意儿叫——恐惧!懂吗?你得把它种进去!让它生根!发芽!”
不远处,如同冰雕般的陈默,正将缠绕在自己那支传奇狙击枪枪管上、早已被硝烟和血渍浸透成暗褐色的白布条,一圈圈解下来。布条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上面深褐色的斑点早已凝固发硬。他走到一个身材瘦高、眼神里带着书卷气和倔强的新兵面前——他记得这个新兵叫林远,齐齐哈尔集训时还教过自己枪械原理。
“拿着。”陈默的声音依旧冰冷,不容拒绝地将那根染血的布条塞进林远微微颤抖的手里。“这是第一个死在我枪下的鬼子少佐,从他贴身的白衬衣上撕下来的。”他顿了顿,看着林远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和骤然收缩的瞳孔,“现在,它是你的了。什么时候,你能亲手把一面鬼子的联队旗送到我面前……”陈默的目光扫过布条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深褐色印记,“什么时候,你才有资格把它换下来。”
就在这时,营地中央那堆巨大的篝火,仿佛被注入了最后的生命力,猛地爆开一团异常耀眼、噼啪作响的巨大火星!无数燃烧的碎木如同流星般飞溅开来,瞬间照亮了营地边缘那块用木板和铁丝临时搭建的“战果展示栏”。
木板上,钉着十几张第十八师团将官的击杀令,悬赏金额高得吓人。每一张画叉的通缉令下方,都用细铁丝悬挂着对应的“战利品”:金光闪闪的佐官肩章、沾着泥土的军官望远镜、被子弹打穿的皮手套……凛冽的夜风呼啸而过,这些沉默而狰狞的“勋章”相互碰撞、摩擦,发出细碎、冰冷、令人牙酸的“叮当”声和“沙沙”声,如同亡魂在风中低语。
纪沧海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被狂热与沉默、篝火与黑暗分割的营地,转身,大步走向那顶被严密伪装网覆盖的指挥帐篷,白色的披风在他身后翻卷,如同夜枭张开的羽翼。
他清晰地听见身后传来新兵们此起彼伏、带着血性的宣誓呐喊;听见老兵们低沉嘶哑的最后叮嘱;听见刺刀与刀鞘摩擦发出的、令人心悸的“铮铮”出鞘声……而更远处,第十八师团的阵地,依旧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坟场。
他们尚不知道,这片噬人的雪原,即将迎来一批更加饥渴、更加狂热的猎手。他们血管里流淌的不是畏惧,而是被前辈们的血腥传奇点燃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咸镜北道死寂的山路上,引擎低沉的咆哮声由远及近,碾碎了冰封大地的沉默。五十辆覆盖着厚重白色伪装帆布的“玄武·守望者”重型运兵车,如同从极地冰盖中驶出的钢铁巨兽,碾过厚厚的积雪,缓缓驶入营地外围。
车头加装的破冰铲犁开冻结的雪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雪亮的氙气大灯如同巨兽的独眼,刺破浓重的晨雾,惊起了枯树梢头几只寒鸦,它们“呱呱”叫着,扑棱着翅膀,仓皇地飞向远方的天空。
老兵们早已将简单的行囊捆扎好,默默地站在营房前冰冷的空地上,身影在车灯的光柱里拉得细长。
“真他娘的……舍不得啊……”背着沉重行囊的张铁山,突然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马老六狠狠吸了一口叼在嘴里的、早已熄灭的烟屁股,仿佛要将最后一点辛辣的烟草味都榨干,他猛地将烟蒂吐在脚下厚厚的积雪里,抬脚用力碾了碾,仿佛在碾碎某种无力的情绪,声音沙哑地低吼:“艹!老子带着兄弟们埋下的‘铁西瓜’、‘跳跳舞’,还没听够响呢!就这么走了……老子心里憋得慌!”
纪沧海斜靠在打头那辆“玄武·守望者”冰冷坚硬的引擎盖上,黑色的皮质手套随意地搭在沾满泥雪的轮毂上,他呼出的白气在黎明前刺骨的寒气中迅速凝结成细小的冰晶,他望着眼前这些朝夕相处数月、每一个毛孔都浸透了战场气息的老兵,嘴角那抹冷硬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丝:“把心放回肚子里。”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新来的那帮狼崽子,会替你们把那些鬼子……照顾得妥妥帖帖的。”他特意在“照顾”和“妥帖”上加了重音,目光投向第十八师团阵地方向,“我听说,藤田那老鬼子急眼了,又从本土那边,紧急调来了两个新编补充联队……听说,还有几个刚从士官学校毕业、满脑子武士道的愣头青联队长过来接替那些被你们吓尿的胆小鬼。”
老兵们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爆发出一阵心领神会、充满了血腥快意的大笑!笑声在空旷寒冷的营地回荡,震落了附近松树枝头堆积的雪花,簌簌落下。张铁山笑得金牙在车灯下闪闪发亮,用力拍着自己的大腿:“哈哈哈!好!好啊!那帮新来的龟孙子怕是不知道,等着他们的,是比咱们还疯、还愣、还不要命的狼崽子!他们以为咱们‘雪原恶鬼’走了就太平了?嘿!阎王爷刚换上新刀,等着开荤呢!”
刺耳的集合哨声划破了晨曦的微光,老兵们开始沉默而有序地登车,新兵们自发地在运兵车两侧列成了长长的、沉默的送行队伍。
不知是谁带的头,突然,所有新兵齐刷刷地抬起了右臂,向着缓缓启动的车队,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带着钢铁意志的军礼!动作整齐划一,带着破空的风声!初升的、惨淡的冬日阳光,艰难地穿透浓厚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光,照在这些年轻战士坚毅如铁的脸庞上,也照亮了老兵们胸前、腰间那些随着车身晃动而叮当作响的,用敌人生命铸就的冰冷勋章。
陈默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副驾驶车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他高大的身影顿了一下,猛地转过身,没有任何言语,他手臂一扬,一本用牛皮绳仔细捆扎、边角磨损严重的硬皮笔记本,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落入了李小虎下意识张开的双手里。
“第148页,”陈默的声音透过即将关闭的车门缝隙传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托付,“风速……对800米外目标的影响……误差修正公式……给我刻在脑子里!”
玄武·守望者运兵车粗大的柴油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喷吐出浓黑的尾气,沉重的车轮开始转动,碾压着冻土和积雪,卷起漫天迷蒙的雪雾。
新兵们没有立刻散去,他们依旧保持着敬礼的姿势,像一排排沉默的雪松,目光穿透翻腾的雪雾,死死追随着那逐渐模糊的车队轮廓,直至它们彻底消失在灰色的晨霭尽头。
李小虎低下头,手指微微颤抖着,解开了牛皮绳,泛黄发脆的纸页在寒风中哗啦作响,一股浓烈的硝烟、汗水和淡淡血腥混合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狂放不羁的字迹,详细记录着每一次狙杀的精确时间、地点、目标特征、气温、湿度、风速风向、气压、弹道下坠量、修正参数……
远处,第十八师团的阵地依旧死寂一片,如同巨大的坟墓,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就在这黎明破晓前的至暗时刻,在这片被死亡笼罩的雪原上,几十支搭载着先进夜视热融合瞄具的狙击步枪,如同潜伏的毒蛇,枪口早已无声无息地抬起,冰冷的十字线,正缓缓地、稳稳地套向那些刚刚接替了岗位、还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哨兵额头。
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打着旋掠过空旷死寂的营地,它掀动了告示牌上那张最新钉上去、油墨似乎还未干透的通缉令边角,照片上,一个面容刻板、眼神阴鸷的新调任的鬼子大佐,正对着镜头露出僵硬的微笑。
第十八师团,第三联队,前沿观察哨。
厚重的原木和冻土垒成的掩体里,空气污浊而冰冷,弥漫着汗臭、劣质烟草和铁锈的味道。新换防上来的哨兵金田一郎,紧张地趴在射击孔后,用冻得通红的双手死死握着望远镜,一遍又一遍地扫描着前方那片被晨雾笼罩的、死寂的雪原,他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又迅速被寒风吹散。
“前辈…”金田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牙齿磕碰发出“咯咯”的轻响,“今天…今天一天都没有枪声…那些…那些‘雪原恶鬼’…是不是真的…真的离开了?”他满怀希冀地看向身边那个蜷缩在角落里、抱着步枪打盹的老兵佐藤。
“闭嘴!蠢货!”佐藤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低吼道,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肮脏不堪、散发着霉味的棉大衣,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冰冷的枪栓。
然而,他那双深陷眼窝里的眸子深处,同样闪烁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和疲惫,他比谁都清楚,寂静,往往比枪声更致命。昨天半夜,他亲眼看到对面雪坡上,一点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反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却惊得他后半夜再也无法合眼。
与此同时,在距离金田和佐藤所在的观察哨不到一千米的一处天然冰裂隙深处。
李小虎像一只壁虎,紧紧贴在冰冷刺骨的岩壁上。他身上覆盖着最新配发的“雪影ii”伪装服,纳米级的自适应单元正根据周围冰层和积雪的光谱特性,实时调整着色彩和纹理,将他完美地融入了环境。
他缓缓调整着呼吸,每一次吸气都悠长而深沉,冰冷的空气刺痛着肺部。他眼前架着孙大雷传给他的那具沾满油污和硝烟气息的狙击镜,此刻,冰冷的十字线,如同死神的凝视,正稳稳地、一丝不差地套在对面观察哨射击孔后,那个不断晃动的鬼子后脑勺上。
“目标确认…固定哨…距离…八百七十米…”李小虎的声音轻微地传入单兵通讯器,带着一丝初上战场的紧张和难以抑制的兴奋,他冰冷的食指,稳稳地搭在了扳机护圈上,感受着那1.5磅的临界点。
在他身旁的阴影里,林远屏住呼吸,手中紧握着陈默留下的那根染血的布条,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更远处,无数个类似的冰隙、雪窝、伪装掩体内,新一代的猎手们,正如同冬眠后苏醒的毒蛇,缓缓地张开了獠牙。
夜风呜咽着掠过空旷的雪原,卷起漫天雪尘。
在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寂静里。
一颗冰冷的子弹,悄然滑入枪膛。
——咔嚓。
新的猎杀轮回,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拉开了血腥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