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都督(1/2)

紫禁城西苑,寒风冽冽,卷着细碎的雪沫子,抽打着巍峨的宫墙和枯枝败叶。滴水成冰的时节,连太液池那点可怜的水面也早已冻得瓷实,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不见一丝生气,只有几只寒鸦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聒噪,声音嘶哑而凄凉,更添了几分肃杀。

纪沧海带着李慕青跟随众官员接受慈禧的召见,同行的载沣和袁世凯目光对视时都能擦出噼里啪啦的火花,他权当看不到,佯装不熟,只顾着四处撒摸。

紫禁城他也来过,只是时空不对,两相比较最大的区别就是彼时的人更多,欢声笑语更多,而他身处的广场,静谧的有些《寂静岭》的感觉,真梦寐以求的霸占整个景区后,又感觉不是那么回事了,路上碰到的宫女太监都低着头,纪沧海压抑的都开始幻想他们抬起头以后有没有面孔了……

慈禧召见的地点选在了仪鸾殿,纪沧海进入殿内时感受到了一股热浪,屋内地龙烧得滚烫,可以说是有些燥热。巨大的铜炭盆里,上好的木炭燃得正旺,散发出无烟无味的暖流,竭力抵御着窗外透进来的、无孔不入的寒气。

然而,和这股热浪一同涌向纪沧海的,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檀香、名贵药材以及胭脂粉混合的气息,在这暖气中蒸腾发酵,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腐朽迟暮的味道。

御座之上,慈禧太后裹着一件厚重的玄狐皮大氅,内衬明黄缂丝团龙纹常服。她年逾古稀的面容,在厚厚的脂粉下,依旧能看出深刻的皱纹和难以掩饰的疲惫。

她的嘴唇紧抿着,透着一丝不健康的青紫色,应该是她的风痹之症和时常发作的头痛眩晕拿捏的,即便她富有全华夏,也得受病痛的折磨。

此刻,她强打着精神,身体微微陷在宽大的御座里,长长的、嵌着宝石的金指甲套,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扶手,发出轻微而单调的笃笃声,纪沧海看着那指甲套心里就痒痒,忍不住的想问会不会戳到眼睛,又感觉自己可能被什么坏东西侵染了大脑,自己不是乐子人,要稳重。

光绪皇帝垂手侍立在御座旁侧,他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明黄龙袍,身形瘦削得几乎撑不起那身象征至尊的华服。腊月的严寒似乎将他最后一点血色也抽干了,面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发白。

光绪始终低垂着眼帘,眼神空洞地落在脚下的金砖上,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又或是早已耗尽了所有心力。他的胸膛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发出几声压抑而短促的轻咳,每一次都引得他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像寒风中一片即将凋零的枯叶。

醇亲王载沣和军机大臣袁世凯分列御座下首左右,垂首肃立。

载沣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目光时不时扫过御座上明显精神不济的慈禧和一旁形销骨立的光绪。

袁世凯则依旧维持着那份不动如山的沉稳,只是眼底深处也藏着对帝国最高权力核心如此衰朽景象的凝重。

偌大的殿堂内,一群人有一群心眼,不说力往一处使,如果换成英国国会,怕是早就卡脖子打起来了。

“皇帝,”慈禧的声音响起,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拖长的尾音,在这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有些飘忽,但仍努力维持着那份不容置疑的威严。光绪闻声,只是极其轻微地抬了抬眼皮,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嗯”,算是回应,随即又低下了头。

慈禧的目光转向载沣和袁世凯,带着审视,“昨儿个,载沣和袁世凯,都递了折子。”她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气,“说的竟是同一件事,都力荐那黑龙江的藩台,朱云飞,出任东三省总督,兼办将军事务。这事儿,新鲜呐。”她的话音里透着一丝玩味,但更多的是深深的疑虑。

“老佛爷。”载沣和袁世凯立刻躬身。

“你们俩,”慈禧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一个掌着宗室,一个握着北洋,平日里……哼。怎么这回,倒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齐举荐这个朱云飞?他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让你二位都如此青眼相加?”她的语气加重,带着明显的敲打意味。这反常的“一致”背后,必然有她尚未掌控的力量在推动。

载沣连忙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恭敬:“回老佛爷,朱云飞在黑龙江励精图治,垦荒、办厂、修路、兴商,颇有成效,岁入大增,民生安定,实为能吏。奴才以为,东三省百废待兴,正需此等干练务实之臣,方能固我边疆,充盈府库。”他的措辞谨慎,强调了朱云飞的“能吏”属性和经济贡献。

袁世凯紧随其后,“臣附议醇王爷所言,朱藩台确为干才,尤擅经济之道。东三省地处日俄要冲,需得先安内方能攘外。朱云飞能聚财、能安民,可为朝廷稳住后方。且其为人……专注实务,不涉他务,用之甚为稳妥。”他再次强调了“专注实务,不涉他务”,将朱云飞定位为一个安全的技术官僚。

慈禧静静听着,手指的敲击声似乎快了一分,两人的说辞滴水不漏,都指向朱云飞的“实干”和“可控”,但这看似举贤不避亲的态度,恰恰不符合二人的人设,让她觉得里面有她不知道的东西。

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最终落在了大殿中央,那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上,那个叫纪沧海的汉人,却是意大利王国华尔兹公爵和德意志帝国莱茵公爵。

他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呢绒礼服,身姿挺拔,面容年轻得过分,却有着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平静地迎上她的目光,就这么和她对视着,这种被冒犯的感觉慈禧许久没有感受到了,大概率撺掇这件事的也是此人,她忍不住的后槽牙紧了紧,差点咬晃悠了,忙移开目光。

慈溪不再看那个被异域改造过的磐石,看向了他身边站着的那个年轻姑娘,小姑娘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西洋裙装,外罩一件同色系的厚呢大衣,面容清秀沉静,手中提着一个样式考究的棕色皮质小药箱,安静地侍立在纪沧海侧后方半步的位置。

“纪……公爵。”慈禧缓缓开口,冰冷地叫出了纪沧海的头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气喘,显然长时间的端坐和说话对她已是负担,她的目光在纪沧海和李慕青身上扫过,带着审视。

纪沧海上前半步,右手抚胸,行了一个优雅的躬身礼,动作流畅自然,带着欧洲贵族特有的矜持:“回皇太后陛下,外臣纪沧海,觐见天颜,深感荣幸。”他的官话字正腔圆,毫无滞涩,这就是普通话一级甲等带来的优势。

“哀家听说,你刚到京师,就与袁宫保、醇亲王相谈甚欢。朱云飞此人,你也熟识?”慈禧的目光紧盯着他,试图从那张过于平静的脸上找出破绽。说话间,她似乎感到一阵眩晕,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戴着金指甲套的手指下意识地、极其隐蔽地再次按了按自己的右侧太阳穴。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李慕青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迅速评估着慈禧的面色,在厚厚宫粉下透出的灰败,眼睑的浮肿程度,眼神的浑浊度,以及那瞬间蹙眉和按压太阳穴的动作。结合之前听闻的时常头晕目眩传言,李慕青心中初步判断她极可能是严重的高血压,甚至伴有脑血管问题,在这个时代,这几乎是绝症。

“回皇太后陛下,”纪沧海的声音平稳响起,仿佛并未察觉慈禧的不适,“朱藩台,确与外臣相识多年,颇有才能,此次鄙人回国投资,也是朱藩台多次邀请。”

他懒得多解释,多说多错,保持点神秘也是好的,随即转移话题:“这位是李慕青女士,是外臣的私人医生,李女士家学渊源,精研西洋医术,尤擅内科调养,此次引荐给太后,看能否提供些帮助。”他特意点明李慕青的“医生”身份,并暗示其医术精湛。

慈禧的目光在李慕青和她手中的药箱上停留了一瞬,西洋医术?这个词触动了她内心深处对衰老和疾病的恐惧。太医院那些老方子,对她的眩晕、头痛和日益沉重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力不从心……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被更深的权谋考量压了下去,她重新聚焦于纪沧海关于朱云飞的论述。

“公爵阁下似乎很看好朱云飞啊。”慈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依你之见,此人担得起东三省总督之重任?那里可是龙潭虎穴,日俄环伺,非大才、大智、大勇者不能镇之。”她不喜外人干涉朝政,但她手下的两个得力助手都被鼓动,自己也是无奈。

纪沧海抬起头,目光坦然而坚定地迎向慈禧:“皇太后陛下明鉴万里。东三省确为多事之地,正因如此,才更需一位能聚财、能安民、能筑根基之臣。朱云飞所长,在于‘实’,开荒拓土,兴办工厂,铺设铁路,充盈府库,此乃固本培元之基。根基若稳,则兵精粮足,民心可用。至于周旋列强、整军经武,此乃朝廷庙算之责,非一地督抚可独断专行,朱云飞只需将东三省经营成一块富庶安稳之地,源源不断为朝廷输送钱粮物资,便是对抵御外侮最大的贡献。”他再次强调朱云飞的“后勤”角色,弱化其军政权力。

慈禧沉默着,手指的敲击声变得缓慢而沉重,殿内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光绪压抑的、断断续续的轻咳。浓重的倦意如同潮水般涌来,头痛似乎又加剧了。载沣和袁世凯都屏息凝神,连光绪那空洞的眼神似乎也微微抬了抬。

“根基……钱粮……”慈禧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浑浊的老眼中那丝精光终于黯淡下去,被深沉的疲惫取代。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甚至有些发花。

她强撑着,挥了挥手,声音带着明显的力竭:“嗯,朱云飞……哀家记下了。公爵阁下见识不凡,所言……确有几分道理。东三省之事,关乎国本,朝廷自会……慎重考量。”她顿了顿,气息有些不稳,“皇帝也乏了,哀家也倦了……今儿就到这儿吧。公爵阁下远来辛苦,且在京城好生歇息,若有闲暇……可让内务府安排,领略领略京华风物。”最后的客套话,已显得敷衍而匆忙。

“谢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纪沧海和李慕青再次躬身行礼。

在太监略显急促的引领下,众人缓缓退出仪鸾殿,厚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雪沫子、灰尘和冰冷湖面气息的寒风猛地灌入鼻腔,刺得人一个激灵。

故宫观光如此的草草结束出乎了纪沧海的意料,原以为能借机品尝下传说中的一顿饭一百二十道菜,看来是没机会了。

不知是因为前日在醇亲王府冰封池塘前那瞬间的时空错位,还是紫禁城仪鸾殿内那令人窒息的暮气沉沉破坏了他重游故地的心情,此时的纪沧海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去看看1908年的那座废墟,那座象征着这个古老帝国辉煌与耻辱双重印记的伤疤——圆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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