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蛀洞玄机(1/2)

沈逸尘嘶哑的声音,带着穿透岁月尘埃的悲怆,在狭小冰冷的厢房里低徊,如同一声沉重的叹息,撞在斑驳的墙壁上,又无声地消散。他那只完好的眼睛,如同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深深地凝视着林婉清,里面翻涌着无法言说的痛楚和对一个遥远、破碎的“家”的深切哀悼。那本靛蓝粗布包裹的《东京梦华录》,被他沾满血污的手托着,仿佛托着一座沉甸甸的墓碑。

林婉清怔在原地。脸上沾满的烟灰如同冰冷的面具,隔绝了她真实的情绪,只有那双被烟灰沾染、却依旧清冽的眼眸深处,掀起了无声的惊涛。沈逸尘的伤,他的话,这本突如其来的古籍……一切都透着诡异,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家?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家?汴梁的繁华旧梦,与这1934年沪市的腥风血雨,隔着千年的时空,却被这本泛黄的书强行连接在一起,荒谬得令人心头发冷。

“林小姐……”沈逸尘的声音更加嘶哑,带着力竭的喘息和难以掩饰的焦灼,他托着书的手又向前递了半分,身体因为剧痛而晃了晃,“时间……不多了……陈世昌的人……随时会……”

话音未落,他那只捂在肋骨处的手猛地收紧,额角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沿着青紫肿胀的颧骨滑落,冲开一道污浊的痕迹。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他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脊梁,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眼看就要向前栽倒!

“小心!”林婉清惊呼一声,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一步上前,伸出沾满烟灰和血污的手,用力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胳膊。

入手处一片冰冷湿黏!隔着破旧长衫的布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因疼痛而绷紧的僵硬,以及布料下那尚未干透的、粘稠的血迹!浓重的血腥气和汗味混合着消毒药水的刺鼻气味,瞬间冲入鼻腔。

沈逸尘大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手臂上。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痛苦的嘶鸣,那只完好的眼睛因为剧痛而微微翻白,意识似乎都有些模糊。

“沈先生!你怎么样?”林婉清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慌。她吃力地支撑着他沉重的身体,试图将他搀扶进屋里。

“书……拿着……”沈逸尘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他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那个靛蓝色的布包塞进林婉清怀里,“走……快走……别管我……”

沉重的古籍落入怀中,带着沈逸尘身体的余温和浓重的血腥气。林婉清心头剧震!就在这时,厢房外幽深的天井里,远远地,传来了几声刻意压低的、如同夜枭般喑哑的呼哨!

“呜——呜——”

声音短促,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冷和搜寻的意味,穿透寂静的夜风,清晰地传入林婉清耳中!

是陈世昌的人!他们追来了!而且……就在附近!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婉清!她猛地抬头看向沈逸尘。他显然也听到了那催命的呼哨声,那只尚能睁开的眼睛骤然爆发出最后的、决绝的光芒!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了林婉清一把,将她连同怀里的古籍一起推进了厢房深处!

“关门!”他嘶声低吼,声音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同时,他自己却踉跄着,朝着天井另一端、更深的黑暗处,用尽最后的力气,跌跌撞撞地冲去!身影很快被浓重的夜色吞噬,只留下地面上几点暗红的、新鲜的血迹,在昏暗中如同不祥的标记。

林婉清被推得一个趔趄,怀里的《东京梦华录》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她甚至来不及反应,身体的本能已经驱使她猛地回身,“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厢房的门!门闩落下,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如同落下的铡刀。

背脊死死抵住冰冷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沉重,几乎要震碎肋骨。外面天井里,那喑哑的呼哨声似乎停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密集、更加阴冷,如同无数条毒蛇在黑暗中游弋、搜寻!脚步声!沉重的、杂乱的脚步声,在湿冷的青石板上响起,由远及近,朝着厢房的方向而来!

他们发现了血迹!他们追过来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林婉清早已被烟灰和冷汗湿透的里衣。她抱着怀中那本沉甸甸的《东京梦华录》,如同抱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指尖冰凉,几乎失去知觉。怎么办?躲去哪里?这狭小的厢房,除了一张简陋的木床、一张破旧的桌子和一把椅子,几乎无处可藏!

脚步声越来越近!粗嘎的交谈声隐约可闻:

“血迹到这儿断了!”

“肯定在这附近!搜!挨个屋搜!”

“妈的,那姓沈的杂种跑不远!”

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缠绕住她的脖颈。她目光仓惶地扫视着这个无处遁形的囚笼。窗?窗外就是天井,跳出去等于自投罗网!床底?太浅,一眼就能看穿!桌子底下?同样无处藏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墙角!那里,静静立着一个半人高的、蒙着厚厚灰尘的旧樟木箱子!那是她存放母亲遗物和一些旧衣的地方!

一线生机!

林婉清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古籍,猛地扑到樟木箱前!箱盖沉重,她咬紧牙关,用沾满血污和烟灰的双手,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掀开!“嘎吱——”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如同惊雷!

她顾不上许多!将怀中那靛蓝色布包的古籍,连同布包一起,猛地塞进箱子里堆积的旧衣物深处!胡乱地将几件陈年的棉袄盖在上面!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砰”地一声合上了沉重的箱盖!

几乎就在箱盖合拢的同时!

“砰!砰!砰!”

沉重的、带着暴戾的砸门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薄薄的门板上!

“开门!巡捕房查案!快开门!” 一个粗嘎凶悍的声音在门外咆哮!

林婉清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背靠着冰冷的樟木箱,身体僵硬,脸色惨白如纸。门板在粗暴的砸击下剧烈地震颤着,灰尘簌簌落下。那沉重的撞击声,每一次都像砸在她的心口!

门外,砸门声和咆哮声更甚:

“再不开门!老子砸了它!”

“里面的人听着!交出沈逸尘!否则……”

“吵什么吵!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安生!” 一个嘶哑、带着浓重睡意和烟鬼特有飘忽的呵斥声,突兀地从正屋方向响起!是林鹤年!

砸门声和咆哮声戛然而止。显然,门外的人也没料到正屋还有人,而且听起来似乎不太好惹。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稍微收敛了凶戾、却依旧冰冷的声音响起:“巡捕房办案!追查要犯沈逸尘!血迹到了这门口!里面的人,必须开门接受检查!”

“沈逸尘?”林鹤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极其不耐烦的、带着浓重痰音的呵斥,“什么沈逸尘王逸尘!没听说过!这是林家的地方!里面是我女儿!一个姑娘家的闺房,是你们说查就查的吗?!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搅扰了烟瘾的暴怒和一种近乎无赖的护短:“什么血迹?!老子没看见!深更半夜,撞鬼了吧你们!滚!都给老子滚远点!再敢砸门,老子……老子去租界公董局告你们私闯民宅!骚扰良民!” 他一边骂着,一边似乎还伴随着几声剧烈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

门外陷入了短暂的死寂。显然,林鹤年这泼皮无赖般的架势和“租界公董局”的威胁起了作用。这里毕竟是租界边缘,巡捕房的人行事也要顾忌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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