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青蚨学堂(1/2)
金榜悬天,余晖未散。灵湖蒸腾的水汽氤氲着新生灵稻的清香,与湖畔孩童清脆的笑声、石婴刻字时石片刮擦泥土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劫后余生特有的、宁静而充满烟火气的喧嚣。石婴刻下的“满分答案在人间”七个歪扭大字,在白惊鸿补上最后一笔后,在夕阳余晖中如同一种无声的宣告,浸润着泥土的微腥和某种执拗的生命力。
白泽将那卷温润厚重的金榜卷轴轻放在石婴的泥板书旁,一句“这是题目”、“这才是答案”,仿佛为这场浩劫与救赎划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句点。他抱着沉睡的瑶光,身影融入湖畔逐渐浓郁起来的暮色与炊烟之中,像一尊归鞘的利剑,敛去了所有锋芒,只剩下守护的沉静。
喧嚣并未持续太久。补天之战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每个人的心头,短暂的狂欢过后,是更深沉的安宁。人群三三两两散去,有的去整理在战斗中毁坏的家园,有的在灵湖边清洗包扎伤口,有的则疲惫地倚靠着残留的石壁或新生的稻垛,沉沉睡去。连石婴也抱着它那块珍贵的泥板书,蜷在湖畔一块温热的石头旁,发出石头摩擦般细微的“咕噜”声。
夜幕,如同轻柔的薄纱,缓缓覆盖这片焕发新生的土地。星辰悄然亮起,倒映在平静的灵湖水面,仿佛撒落一湖碎钻。
就在这片宁谧之中——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木轴转动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湖畔的夜色里漾开。
声音来自湖畔不远处,一栋刚刚搭好骨架、甚至还未完全封顶、简陋到几乎只能称为棚子的木屋。那木屋的材料很杂,有从战场废墟中捡来的粗粝梁木,有带着新鲜树皮的枝条,甚至还掺杂着几块断裂的石板,勉强拼凑出一个方正的轮廓。棚子前,新开辟出一小片平整的土地,权作院落。
发出声音的,是那扇同样简陋、由几块木板拼凑而成、刚刚挂上去的“门”。此刻,这扇门被一只苍老、布满褶皱和褐色斑点的手,从里面缓缓推开。
一个身影佝偻着,摸索着,从门内挪了出来。
那是一位老妪。
她身上的粗布衣裙洗得发白,打着厚厚的补丁,却异常整洁。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极小的髻。最令人心头一颤的是她的眼睛——并非紧闭,而是用一种同样洗得发白、没有任何纹饰的旧布条,一圈圈,严密地缠绕覆盖着。
一位盲眼的婆婆。
她摸索着,走到棚子门前,踮起脚,极其缓慢而郑重地将一块同样简陋的木牌,挂在了门楣一个刚刚钉好的木楔子上。
木牌显然是新削的,边缘还带着毛刺。上面没有华彩,没有雕饰,只有几道用烧焦的细树枝、一笔一划、用力刻画出的字迹。那字迹如同孩童的涂鸦,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固执与认真:
青 蚨 学 堂
四个字,端端正正。尤其是那个“蚨”字,中间一点刻得格外深,几乎要穿透薄薄的木板。
挂好木牌,盲眼老妪似乎轻轻舒了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嘴角几道极深的纹路似乎微微牵动了一下。她扶着粗糙的门框,静静地“站”在简陋的学堂门口,面朝着静谧的灵湖和星空的方向,仿佛在倾听,又仿佛在等待。晚风吹拂着她洗白的衣角,缠绕眼部的布条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夜色深沉,除了风声和水声,万籁俱寂。
然而,当第一缕晨曦刺破夜幕,给灵湖和新生稻田镀上淡金边晕时,这片宁静就被打破了。
“哇!快看!这里有个棚子!”
“学堂?青蚨学堂?是教认字的吗?”
“真的假的?不要钱吧?”
“那个婆婆……她的眼睛……”
清脆稚嫩、充满好奇的童音叽叽喳喳响起。几个胆子大、睡不着的孩童,如同被晨露唤醒的雀鸟,最先发现了湖畔这座凭空冒出来的简陋木棚和门口静立的盲眼老妪。他们围在不远处,探头探脑,脸上混杂着兴奋、好奇和一丝怯意。
盲眼老妪似乎早已“听”到了他们的靠近,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平静无波。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身,面对着孩童声音传来的方向,用她那带着浓重乡音、缓慢而清晰的声音说道:
“念书……要交学费……”
孩童们一愣,小脸上顿时垮了下来。他们大多是穷苦人家或受灾流离的孩子,哪有钱交学费?
“我……我没钱……”
“我只有昨天捡到的半块饼……”
“婆婆,能不能……能不能用帮你干活抵学费啊?”
孩子们七嘴八舌,声音里充满了沮丧和小心翼翼的央求。
盲眼老妪缓缓地摇了摇头,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她伸出那只苍老的手,摊开枯瘦的掌心。
“学费……” 她的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力量,“……一枚铜钱。”
一枚……铜钱?
孩子们面面相觑。这个要求……似乎……又不那么遥不可及?铜钱,虽然珍贵,但在灾后重建、各种东西流通起来的当下,并非完全无法企及。尤其是想到昨天悬在天空那煌煌金榜上,乞丐伯伯一枚铜板就荣登榜首的景象,铜钱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似乎被赋予了某种神奇的光环。
“铜钱?我……我回去找我娘问问!”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眼睛一亮,转身就往自家临时的草棚跑去。
“我爹昨天在废墟里扒拉出几个铜子儿,我去要!”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也撒开腿跑了。
“我……我捡破烂去!一定能换到一个!” 另一个瘦小的孩子攥了攥小拳头,转身跑向废墟方向。
不一会儿,学堂简陋的门前,就排起了一支小小的队伍。
排在第一个的,正是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他跑得气喘吁吁,小脸涨得通红,小心翼翼地摊开手心,将一枚边缘粗糙、还沾着点泥巴、显然是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旧铜钱,轻轻放在了盲眼老妪摊开的掌心。
“婆婆……给……” 他的声音带着紧张和期待。
盲眼老妪布满褶皱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捏起那枚带着泥腥味的铜钱。她的指尖在铜钱边缘缓慢地摩挲着,仿佛在感受着上面的每一道刻痕、每一处磨损。她那被布条覆盖的眼部下方,松弛的皮肤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然后,她将铜钱收拢进掌心,另一只手,则从怀里摸索着,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书册。
而是一块由新翻泥土自然板结、被某种力量粗略削平的泥板!泥板边缘还带着不规则的弧度,散发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上面,是几道歪歪扭扭、深刻有力的刻痕,组成了几个简单却让男孩瞬间瞪大眼睛的字——
石、叔、蹦、跳
正是石婴刻下的那七个字的一部分!
“这是你的书。” 盲眼老妪的声音依旧平缓无波,将泥板递向男孩的方向。
男孩又惊又喜,还有些茫然,双手在衣襟上使劲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块还带着微凉湿意的泥板书。他认不全上面的字,只觉得那几个字刻得真用力,像石头一样。
“进去吧。” 老妪微微侧身,让开了门。
男孩捧着珍贵的泥板书,懵懂地走进了那简陋得几乎四面透风的棚子。棚内更加简陋,只有几张同样粗糙的矮木桩充当凳子,中间一块稍大的石板算是书案。
紧接着,是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她紧张地递上了一枚稍微干净些、显然是家里珍藏的铜钱。老妪同样摩挲片刻,收下,然后递出的泥板书上刻的是:差、评、有、用
小女孩接过,小脸上满是认真,也走了进去。
那个瘦小的孩子最后跑来,他喘着粗气,小手里紧紧攥着一枚刚从废墟里翻找出来、还带着铁锈味的破铁片,一脸沮丧:“婆婆……我……我没找到铜钱……这个……这个行吗?它也能买东西……”
盲眼老妪“望”着他手中的铁片方向,沉默了几息。就在孩子以为要被拒绝,小脸快要哭出来时,老妪缓缓摊开的手,却是向着旁边空地一指:“去……把外面的杂草……拔干净。”
孩子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用力点头:“嗯!” 飞快地跑开去拔草了。在他努力劳作的时候,老妪摸索着,在一块新的、还带着湿气的泥板上,刻下了歪扭的:泥、腿、有、力
当孩子满头大汗地回来,接过那块刻着他“劳作”价值的泥板书时,小脸上绽放出无比自豪的光芒。
越来越多的孩童被吸引过来,或用一枚铜钱,或用一点力所能及的劳作(替婆婆挑水、捡拾细柴、平整学堂门前的小路),都换取到了一块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教材”。这些教材内容极其简单,有些是石婴泥板书上的字拆分重组(如“人间烟火”、“青蚨还钱”),有些是孩子们在补天之战中亲眼所见所闻(如“铜板发光”、“花苞托人”、“冰棺裂缝”),甚至有些就是孩子们的名字(如“虎子”、“小丫”、“石娃”)……都被盲眼老妪以惊人的记忆力和感知,用焦黑的树枝,在湿泥板上刻录下来。
简陋的棚子里,很快坐满了捧着各自泥板书、神情专注而新奇的小小身影。没有桌椅,他们就席地而坐;没有笔墨,他们就伸出小手指,在泥板上顺着刻痕一遍遍描摹。
盲眼老妪坐在棚子最前面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她没有讲解经义,没有教授功法,只是静静地“听”着。听着孩童们咿咿呀呀、认真而磕巴地诵读着自己泥板上的文字,听着小手指划过泥土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石……叔……蹦……跳……” 虎头虎脑的男孩念得最大声。
“……差……评……有……用……” 羊角辫女孩念得很认真。
“……铜……板……发……光……” 一个孩子念到兴起,还举起手中的泥板比划了一下。
“……花……苞……托……人……像……我娘……托……我……” 一个瘦弱的孩子小声念着,眼圈有点红。
稚嫩的童音汇聚在一起,在这简陋的棚子里回荡,如同初春最细碎却最执着的溪流,冲刷着昨日的灰暗。棚子外,灵湖波光粼粼,新生稻田翠色流淌,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
阳光透过棚顶的缝隙,形成几道光柱,落在一张张小脸上,映照着那份纯粹的专注与好奇。那些泥板书上歪扭的字迹,在孩子们的诵读和指尖的摩挲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散发出淡淡的、温润的土黄色光晕。
就在这温馨宁静的晨读时刻,变故骤生!
嗡——!
一道极其突兀、带着浓重不满与凌厉剑气的流光,如同撕裂帛锦般划破清晨的宁静,轰然落在简陋的学堂门前!
尘埃四溅,强劲的气流冲得学堂的棚子一阵剧烈摇晃,顶上简陋的草盖簌簌作响。
光芒散去,显露出三道身影。正是昨日在金榜下被铜板狠狠奚落过的三大仙门长老——天枢阁大长老、玉衡宗长老、开阳府长老!只是今日,他们身边还多了一个身着玄色劲装、背负长剑、面容冷峻、眼神倨傲的青年修士。青年修士的胸口,绣着一枚小小的、却锋芒毕露的银色小剑徽记,气息凌厉,赫然是一位修为不弱的年轻剑修,看其姿态,俨然是三大长老请来的“打手”或助威之人。
天枢阁大长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目光如电,扫过简陋的棚子,扫过里面捧着泥板、满脸惊惶望过来的孩童,最后死死盯住端坐石上、面色平静无波的盲眼老妪,厉声喝道:
“妖言惑众!蛊惑童蒙!你这妖婆,在此开设这等荒谬不堪的所谓‘学堂’,意欲何为?!” 他声音灌注了灵力,如同闷雷在学堂内外炸响,震得一些孩子脸色发白,手中的泥板都差点掉落。
“哼!” 玉衡宗长老上前一步,指着那些刻着“石叔蹦跳”、“铜板发光”等字的泥板,语气充满鄙夷和怒意,“刻录此等乡野俚语、荒诞不经之事为教材,简直是对学问的亵渎!更遑论竟收取……收取一枚铜钱?!” 他气得胡子都在抖,“此等行径,与那市井讹诈何异?简直是仙道之耻!速速将这妖婆拿下,捣毁此等惑乱根基的魔窟!”
开阳府长老没说话,但看向老妪的眼神冰冷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他身边那负剑青年更是冷哼一声,指尖微抬,一缕锋锐无匹的剑气已然凝聚,锁定了棚内的盲眼老妪,随时可能发出雷霆一击!强大的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小小的学堂,孩童们吓得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冲突爆发得如此突然,如此蛮横!那些还在田间地头、湖岸边忙碌的大人们被惊动,纷纷朝这边望来,脸上露出惊怒之色,却慑于那青年剑修身上散发出的强大剑压和三大长老的威势,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棚内,盲眼老妪面对着足以将普通人压垮的灵压和杀意,依旧端坐不动。她布满褶皱的脸上,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缠绕着布条的面容,平静得如同无波的古井。仿佛那些足以削金断玉的凌厉目光和杀意,不过是拂过她衣角的微风。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了那只枯瘦的手,没有指向气势汹汹的长老和剑修,而是指向了学堂角落——那个被孩子们围在中间,正抱着自己刻着“满分答案在人间”泥板书、仿佛对门外危险毫无所觉的石婴。
“他的……书……” 老妪的声音依旧平缓,带着浓重的乡音,在令人窒息的威压中清晰响起,“……你们……看过了吗?”
她的手指,并非指向石婴怀里的泥板,而是指向石婴本身。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这本泥板书,连同它“作者”的经历与存在,本身就是对这“荒诞”最好的驳斥!
“荒谬!” 负剑青年首先被这种无视激怒,他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指尖凝聚的剑气嗡鸣一声,就要爆发!天枢阁大长老更是怒不可遏:“妖婆!休要顾左右而言他!拿下!”
眼看剑气即将喷薄而出,惨剧就要发生!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难以言喻穿透力的……翻页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靠窗而坐、被吓得眼泪汪汪的小女孩,手中的泥板书不小心脱手掉落在地。泥板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但就在它翻动的瞬间——
嗡!
一道微弱的、却无比纯净的、带着淡淡焚灼气息的青色光芒,骤然从泥板上刻着的“差评”二字上——迸发出来!
那光芒极其微弱,如同风中烛火,却在它亮起的刹那,那青年剑修指尖凝聚的、凌厉无匹的剑气,竟如同遇到了烈阳的冰雪,发出“滋滋”的轻响,瞬间扭曲、崩散、湮灭无踪!
青年剑修如遭雷击,闷哼一声,脸色骤然一白,踉跄后退半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他凝聚的剑气竟被一道微弱的光芒瞬间消融?!这怎么可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三大长老也瞬间瞳孔骤缩!
那是什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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