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石傀轮回(1/2)

青禾原的焦土,是凝固的绝望。

目光所及,只有一片死寂的灰黑。龟裂的大地如同干涸亿万年的河床,狰狞的裂口深不见底,吞噬着最后一丝生机。焦黑的、扭曲的枯木残骸,如同垂死巨人伸向灰暗天穹的绝望手臂,在终年不散的铅灰色魔瘴下,投下扭曲怪诞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焦糊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大地被烧穿骨髓后散发出的腐朽气息。风在这里是凝固的,只有偶尔卷起的、裹挟着灰烬的灼热气流,发出呜咽般的嘶鸣,更添几分死寂。

这片被焚天魔焰彻底犁过、又被魔神死气深度浸染的土地,早已被三界视为生命的禁区。别说庄稼,连最顽强的魔界毒草,都无法在此扎根。

然而,就在这片焦土的核心区域,一片格外巨大、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的盆地中央,却出现了一抹极其微弱的、与周遭死寂格格不入的…绿意?

那是一小片…稻田?

不,与其说是稻田,不如说是某种倔强到近乎悲壮的尝试。

几垄歪歪扭扭、深浅不一的田埂,勉强在焦黑的土地上圈出巴掌大的一块区域。田里的“泥土”,并非沃土,而是混杂了大量灰烬、碎石、甚至细小骨殖的焦黑粉末。几株稀疏、矮小、叶片焦黄卷曲的稻苗,如同风中残烛,颤巍巍地立在“田”中。它们的根系艰难地扎在贫瘠的“土壤”里,汲取着微乎其微的水分——那水分来自田埂旁,一个用焦黑石块粗糙垒砌的小小蓄水池。池底只有浅浅一层浑浊的泥浆,水面漂浮着灰烬和死去的微小虫豸。

一个身影,正佝偻着背,蹲在田埂边。

阿土。

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沾满焦黑尘土的粗布短褐。他赤着脚,裤腿高高挽起,露出的小腿上布满了被灼热气浪和尖锐碎石划出的细密伤痕。他手里没有农具,只有一双布满老茧和新鲜伤口的手。

他正小心翼翼地从那个浑浊的蓄水池里,用一片焦黑的龟甲做成的简陋水瓢,舀起一点点浑浊的泥浆水。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手腕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然后,他极其缓慢、极其精准地将这珍贵无比的几滴水,滴落在其中一株最蔫巴的稻苗根部。

水滴落下,瞬间就被焦渴的“土壤”贪婪地吸走,只留下一个深色的、迅速变浅的印记。那株稻苗的叶片,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那么一丝丝?又仿佛只是错觉。

阿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专注。汗水混着脸上的灰黑污迹,顺着下巴滴落,砸在焦土上,瞬间蒸发,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他的眼神沉静得如同古井,映着那几株随时可能彻底枯萎的稻苗,也映着这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焦土。怀里,那半枚青蚨钱隔着粗布,传来一丝温润的触感,仿佛在无声地支撑着他这近乎徒劳的努力。

“啧…小娃娃…你搁这儿…玩泥巴呢?”

一个带着浓浓醉意、慵懒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在阿土身后响起。

阿土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早已习惯。他头也没回,只是专注地看着下一株稻苗的根部,再次舀起一点点泥浆水。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截焦黑巨大的枯木残骸上,白惊鸿——那位在归墟主持了“差评婚礼”的万劫剑主,正毫无形象地斜倚着。他依旧穿着那身打补丁的旧道袍,头发乱糟糟,脸颊酡红,手里拎着那个标志性的朱红酒葫芦。此刻,他正眯着醉眼,饶有兴致地看着阿土那近乎仪式般的浇水动作。

“这鬼地方…连魔崽子都活不下去…你种稻子?” 白惊鸿灌了一口酒,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酒气混着归墟的寒意,竟奇异地没有被青禾原的灼热完全驱散,“指望它…喂饱谁?喂那地底下…埋着的…骨头架子?”

他晃了晃酒葫芦,指向脚下焦黑的土地,语气带着玩世不恭的调侃,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阿土终于停下了动作。他直起身,没有看白惊鸿,目光依旧落在那些孱弱的稻苗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种了,才有活路。”

“不种,就永远…是焦土。”

他顿了顿,低头,看着自己沾满焦黑泥浆、布满伤痕的手掌,掌心那半枚青蚨钱的轮廓在粗布下微微凸起。

“铜板…流转…生息…”

“稻子…也是…生息。”

白惊鸿醉眼朦胧地看着阿土,又看看那几株在死亡之地挣扎的稻苗,咂了咂嘴,没再说话,只是又灌了一大口酒。酒液顺着他有些胡茬的下巴流下,滴落在焦土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冒起一缕微不可查的白烟。

就在这时!

轰隆隆——!!!

整个青禾原焦土,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仿佛沉睡在地底深处的巨兽被惊醒,发出痛苦的咆哮!大地如同波浪般起伏,巨大的裂痕瞬间扩张、蔓延、撕裂!焦黑的土块和碎石如同喷泉般被抛向空中!那几垄可怜的稻田首当其冲,田埂瞬间崩塌,浑浊的蓄水池四分五裂,珍贵的泥浆水瞬间渗入干裂的焦土,消失无踪!那几株本就奄奄一息的稻苗,在剧烈的震动中,如同脆弱的琉璃,瞬间折断、粉碎、化为齑粉!

阿土的身体在剧烈的摇晃中勉强站稳,他看着瞬间化为乌有的稻田,看着那飞扬的焦土和稻苗残骸,沉静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痛楚。他下意识地捂住了怀中的青蚨钱。

“哟呵?动静不小!” 白惊鸿在枯木上晃了晃,醉醺醺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但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兴奋,“地龙翻身?还是…下面埋着的…老朋友们…睡醒了?”

震动持续了足足十息,才缓缓平息。盆地中央,原本稻田所在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漆黑坑洞,如同大地张开的狰狞巨口,吞噬了阿土所有的努力,也吞噬了那最后一点微弱的绿意。

焦黑的尘土如同浓雾般弥漫,遮蔽了视线。

死寂,再次笼罩。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绝望。

阿土站在坑洞边缘,低头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身影在弥漫的烟尘中显得格外单薄。他紧握着怀中的青蚨钱,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白惊鸿不知何时已从枯木上滑了下来,拎着酒葫芦,摇摇晃晃地走到坑洞边缘,探头朝那漆黑的深渊里望了望,又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更加浓郁的焦糊和硫磺味,以及一丝…极其隐晦、却让他醉眼微微眯起的…奇异波动?

“嗯…?” 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鼻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绝望中——

嗡!

一点极其微弱、却纯净得不可思议的翠绿色光芒,如同黑夜中骤然亮起的星辰,毫无征兆地,从那深不见底的漆黑坑洞底部,缓缓升腾而起!

光芒初始只有米粒大小,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一切污浊的清新气息!它如同最温柔的晨曦,轻易地驱散了周围弥漫的焦黑烟尘!

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近!

当它完全升出坑洞,悬浮在离地三尺的空中时,所有人都看清了!

那光芒的核心,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个…婴儿?

一个由最纯净、最温润的灰白色玉石天然形成的婴儿!

它只有巴掌大小,通体圆润无瑕,散发着温润内敛的玉石光泽。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如同在母体中沉睡,五官轮廓清晰而柔和,带着一种天然的、未经雕琢的圣洁感。最令人心神剧震的是,在它小小的、蜷缩着的右手掌心,一个清晰无比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暗金色古字,正散发着柔和而坚韧的光芒——

“净”!

这个“净”字,古朴厚重,蕴含着一种涤荡污秽、返本归源的浩瀚法则气息!与青禾原的焦土死寂、魔气浸染,形成了最极致的、最震撼的对比!

玉石婴儿悬浮在空中,周身翠绿的光芒如同呼吸般微微闪烁,那纯净的生机气息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所过之处,空气中弥漫的刺鼻硫磺味、焦糊味、魔瘴气息,竟如同冰雪消融般被无声地净化、驱散!连脚下那焦黑龟裂的土地,似乎都在这纯净生机的拂过下,隐隐透出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活性?

“石…石婴?!” 远处,一直躲在焦土裂缝里、被刚才地震吓得魂体乱颤的魔将残魂,此刻“看”着那悬浮的玉石婴儿,尤其是它掌心那个散发着让他本能感到恐惧和厌恶的“净”字的暗金光芒,魂核疯狂震颤,“这…这鬼地方…怎么可能…诞生这种东西?!还带…带净化法则?!”

阿土也彻底怔住了。他沉静的眼眸中,倒映着那小小的玉石婴儿和它掌心的“净”字,仿佛看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奇迹。他怀中的青蚨钱,此刻正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润而活跃的嗡鸣,仿佛在欢呼,在共鸣!

而白惊鸿,这位万劫剑主,在看清那玉石婴儿的瞬间,他那万年醉醺醺、玩世不恭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明显、近乎失态的…错愕!

他手中的酒葫芦,甚至都忘了往嘴边送,就那么僵在半空。醉眼朦胧的眸子,此刻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那玉石婴儿,尤其是它掌心那个暗金色的“净”字,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丝…茫然?

就在这万籁俱寂、所有人都被这石婴诞生奇迹所震撼的瞬间!

那悬浮的玉石婴儿,周身翠绿的光芒猛地一亮!

它那蜷缩的小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双紧闭的、由玉石天然形成的眼睑,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丝缝隙!

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纯净、温和、仿佛蕴含着初生世界所有美好的乳白色光晕,从那微启的眼帘中流淌出来!

那纯净的目光,带着初生婴儿的懵懂和好奇,缓缓地扫过弥漫的烟尘,扫过焦黑的土地,扫过一脸沉静震撼的阿土,扫过魂体乱颤的魔将残魂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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