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乱起(1/2)
东江镇参将毛承禄不愿意被远在金陵的那位国公爷当枪使,而愿意被国公爷当枪使的周副千户却陷入了困境。
突然刺穿夜空的尖啸声,如同冰冷的绞索,瞬间勒断了他趁夜偷袭的所有幻想,偷袭变强攻。这意味着,即便最终能够获胜,他麾下这些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家底,也必将付出难以承受的巨大代价。
开弓没有回头箭,后退即是万丈深渊,唯有向前,拼死一搏。千奇眼中随即闪过一抹狠厉,猛地一夹马腹,声嘶力竭地吼道:“冲!给老子冲进去!快!!”
紧随其后的三十名具装马军,见主将拼命,也毫不犹豫地纷纷挥鞭加速。这些马军皆是真正的百战老兵。当年闻香教作乱,他们曾面对十倍于己的教匪,依旧毫无惧色,纵马冲阵,硬生生将上千乱贼杀得崩溃四散,斩首数百级,凶名赫赫。
马队之后,是二百多名顶盔披甲的步卒精锐,他们分成数列,沉默地跟着马队掀起的烟尘,以小跑的速度,如同决堤的暗流,涌向那片已然惊醒的营地。空气中弥漫着钢铁的冰冷和决死的压抑。
营门那巨大的黑影已近在咫尺,甚至能看清壕沟与鹿砦的轮廓。周千奇眼中闪过一丝狂热,只要再给他几个呼吸的时间……
远处,勒马立于小丘之上的儒衫文士,方才还在为这“千骑卷平冈”的场面心潮澎湃,觉着胸中块垒涌动,似乎再加把力,就能做出堪比诗仙李白的旷世名句。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高耸的碉楼,二层一面原本黑暗的方形射窗内,猛地喷出一条耀眼夺目、炽热无比的金属火鞭。
“哒哒哒——”一阵密集、连贯、完全不同于任何火铳的震耳巨响,如同地狱魔神敲响的战鼓,狂暴地撕裂了夜空。
这也成为了周千奇此生所见所闻的最后一幕。同一瞬间,数股炽热激流轻易地穿透了他引以为傲的铁甲,撕碎了内衬的战袍,狠狠地透入他躯体的深处。剧痛甚至来不及完全传递到大脑,他只觉得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生命随着鲜血从多个破口疯狂涌出,意识迅速沉入无边黑暗。他身子一歪,直接从飞奔的战马上栽落下去。
碉楼二层,五年式水冷重机枪的枪口喷涌着近尺长的火焰。主射手面目狰狞,牙关紧咬,微弓着腰,整个身体随着机枪那低沉而有力的射击节奏不住地颤抖。他的双手稳稳地轻按着击发压板,黄铜弹链如同被吞噬般不断缩短,跳出的滚烫弹壳叮叮当当落在地上,很快堆起一小片。每分钟倾泻数百发7.62毫米全威力步枪弹带来的强大后坐力,通过轮式枪架传递全身,他却毫不在意,反而沉浸在这毁灭的韵律之中,乐在其中。
副射手全神贯注地扶着弹链,确保供弹顺畅。一旁,弹药手兼观察手已经打开了第四个二百五十发的弹箱,随时准备接续。
射窗之外,景象如同地狱。那三十名曾经不可一世的具装骑兵,仿佛是迎面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钢铁之墙,顷刻间人仰马翻。战马的悲鸣与骑兵的短促惨叫声瞬间被机枪的咆哮淹没。坚固的盔甲在如此近距离的密集弹雨面前如同纸糊,人马皆被打得支离破碎,残肢断臂与内脏碎片四处飞溅。
迅速增援到通道两侧胸墙工事的步兵班,也纷纷探出枪口,朝着黑暗中涌动的人影扣动扳机。“砰砰砰”的排枪声与机枪的嘶吼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死亡的交响乐。
那些跟随着马队冲锋的二百多步卒悍勇,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金属风暴完全笼罩。他们一声不吭,只是下意识地弓着腰,埋头向前猛冲。他们深知,转身逃跑只会死得更快,把后背卖给这等犀利的火器更是十死无生。唯有拼命冲过去,冲进敌人的阵地,才可能有一线渺茫的生机。不断有人身上猛地炸开几朵血花,扑倒在地,但后面的人依旧一声不吭的埋头往前冲。
“哒哒哒……”
重机枪持续不断地嘶吼,那条灼热的火鞭如同死神的镰刀,在人群中来回扫荡。火鞭所及之处,那些戴盔披甲、以一当十的悍卒,如同农夫镰刀下的稻秆,成片倒下。
远处小丘上,儒衫文士早已没了半分诗兴。他浑身瘫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死死趴伏在马背上,抖如筛糠,忽而开口放声尖叫着:“妖孽……”
就好像是欠了高利贷、以肉偿债的兔儿爷被人粗暴爆菊一般。他调转马头,不管不顾的纵马飞逃而去,掩于夜色之中。
这便是机关枪的威力。无论是不久前在非洲被屠戮的麦塔比利人,还是在欧陆索姆河畔成排倒下的英军,其遭遇无不将这种杀人机器高效、冷酷的杀戮本质展现得淋漓尽致。曾有军事家断言:“马克沁机关枪的出现,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自从拿破仑时代起曾经使用过的战术完全没用了。” 曾经策马奔腾、来去如风,依靠骑射决定战场胜负的时代,在这一刻,于潘家庄南门外,被一挺重机枪正式宣告终结。
南营门外的战斗,从一开始,预想中刀光剑影、血肉搏杀的高潮还未来得及上演,就因为机关枪的持续“突突”,迅速走向了终局。当碉楼二层的重机枪班打完了第四个弹箱时,射界之内,已然再也看不到一个能够直立的活物。硝烟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在夜风中缓缓飘散。
副射手为机枪装上新的弹链。主射手习惯性地拉动机枪后方的枪栓,但手指并未再次按下压板。弹药手举起望远镜,仔细地观察了片刻那片死寂的战场,然后探出身,对着碉楼下方的步兵班喊道:“下面的兄弟,麻烦去个人禀报孙长官,南面来袭之敌,已被我方肃清!”
“是!”一名步兵班长应了一声,随即指派了一名腿脚麻利的战士,转身向劳工营区的方向疾奔而去。
西南方向传来的爆豆般的密集铳声,尤其是那种连续不停的怪异连响,让站立在大福船艉楼上的毛承禄心神不宁,心里甚至涌起一种不好预感:这件事,从一开始,或许就不在他们所有人的预想之中。
噔噔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来人正是东江镇水师营千户廖亮,一脸络腮胡子,看似粗犷豪迈,实则是个心眼极小、睚眦必报之人。
廖亮拱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毛大,南面看样子已经发动了。我们这边……是不是也该动一动了?” 这
显然是极少数知晓此次行动内情的人。廖亮亦是毛文龙心腹,曾是毛文龙的亲兵出身,后来被委以水师营的重任。
然而,廖亮此时的言行,却恰恰辜负了这份信任。他的胳膊肘,已然拐向了金陵那位出手阔绰的国公爷。
一旁的杨宽脸色一变,急忙劝谏道:“毛大!万万不可!潘浒所部火器之犀利,远超我等想象。尤其是那种被称为‘机关枪’的连发火铳,可以持续不停发射,弹如泼水。废村一战,他以一架机关枪,击溃了正蓝旗两个牛录及蒙鞑子一个千人队。望毛大三思而后行!”
廖亮脸上顿时涨红,怒视杨宽:“杨宽!你在此危言耸听,是想坏了大帅的谋划么?!”
“哼!”杨宽冷眼回视,毫不退让,“我只是不想看到大帅的心血,因为某些人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你……”廖亮气急,手已按上了刀柄。
“够了!”毛承禄猛地一声低喝,打断了两人剑拔弩张的争执。他脸色阴沉,目光游移,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权衡。
廖亮悻悻地闭上了嘴,恶狠狠地瞪了杨宽一眼,心中暗道:这个搅屎棍!那可是一万两银子,决不能让这混账给搅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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