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陕北边镇的饥民(2/2)
“……我家小子,四岁,二十斤。”
“我闺女三岁半,十八斤……但会捡柴火。”
两人默默交换了包裹,转身就走。其中一个包裹里传出微弱的哭声:“爹……”
那汉子脚步顿了顿,没回头,走得更快了。李健僵在原地。王石头拉他:“别看……看了睡不着觉。”
“他们……真换孩子吃?”
“不一定马上吃。”王石头声音麻木,“先换回去养着。实在熬不下去的时候……吃别人的孩子,总比吃自己的强。”
他顿了顿:“去年腊月,村东老孙家就是这么没的。先换了孩子,没熬过去,全家都……后来我去看,屋里就剩几根骨头。”
李健感到一阵恶心。他在史书上看过“易子而食”四个字,轻飘飘的。但亲眼看见时,才知道那每个字都沾着血和绝望。埋完赵奶奶,天快黑了。
回村路上,他们经过刘老爷家庄子。高墙里飘出炖肉的香味,还有女人的嬉笑声。墙外,几个家丁正把半桶馊了的粟米饭倒进猪槽。两头肥猪争抢着,哼哧哼哧。
王石头盯着猪,看了很久。“李兄弟。”他忽然说,“我有时候想,要是能当刘老爷家的猪,该多好。”李健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夜里,王石头召集还能动的村民,一共十三户。“都听见了。”他声音干涩,
“三日后,要么交粮交丁,要么死。”
“交个屁!哪还有粮?”众人吵作一团。绝望像瘟疫,传染给每个人。李健站起身。所有人看向他。“我有办法。”他说,“但需要大家信我。”
“啥办法?”李健从背包里拿出那袋土豆种子:“这东西,叫土豆。耐旱,高产,三四个月就能收。一亩地,能产几百斤。”
沉默。然后有人嗤笑:“后生,你做梦呢?这破地方,种啥死啥!”
“就是!再说了,三四个月?咱们连三天都未必熬得过!”
李健知道光说没用。他掰开一块压缩饼干——最后一块了。
“这是土豆做的干粮。一人尝一点。”
饼干在众人手里传递。每个人舔一点,尝一点。
“甜的……”
“实沉。”
“真是这东西种出来的?”
“是。”李健说,“但需要地,需要人,需要时间。”
他讲了自己的计划:集中最后一点种子,种村后那片撂荒地。十几户人一起干,收成按劳分配。
“可刘老爷说那是他家的地……”
“先种了再说!”李健声音坚定,“等官兵来了,就说我们在给刘老爷垦荒——拖一天是一天!”
“那这三天的粮呢?”
李健看向王石头:“把各家最后那点吃的,全集中起来。熬一大锅糊糊,每人每天一碗,吊着命。”
“那以后呢?”
“以后……”李健望向窗外漆黑的夜,“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但现在,我们得先活过这三天。”
长久的沉默。灯噼啪响着,火光在每张枯瘦的脸上跳跃。
终于,王石头第一个举手:“我干。”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十三只手,全部举起。李健看着这些手——干裂,黝黑,指甲缝里全是泥土。就是这双手,剥过树皮,挖过草根,埋过亲人。现在,他们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明天天亮,村后集合。”李健说,“带家伙,能用的都带上。”
人群散去后,王石头低声问:“李兄弟,你真觉得能成?”李健没有回答。他看着窗外的星空。四百年前的银河,清晰得令人心慌。“王大哥。”他忽然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光要对付饥饿,还要对付刘老爷,对付官兵……你敢吗?”
王石头沉默了很久。“李兄弟,你见过饿死的人眼睛吗?”他轻声说,“我见过我爹的。他死的时候,眼睛睁得很大,看着天,好像想问老天爷为啥。”
“所以你说敢不敢?”王石头笑了,笑容惨淡,“当一个人连死都不怕的时候,就没有什么不敢的了。”
月光照进来,落在墙角熟睡的两个孩子脸上。李健轻声说:“我会让他们活下去。让所有孩子都活下去” 窗外,野狗在嚎叫。不知是真的狗,还是饿极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