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幽兰泣露,慈母孤魂(2/2)
告天将刚才看到的一切,从女子的容貌、身姿、眼神,到她那空洞悲伤的气质,再到她指路后化作幽香消失的细节,都详细地描述了一遍。
听完告天的描述,裴文卿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带着一丝深深的叹息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你遇到的,应该是惜梅子。”
“惜梅子?”告天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是啊,一个可怜人。”裴文卿示意告天坐下,然后亲自为他倒了一杯热茶,那氤氲的热气,仿佛要冲淡这沉重的话题。他坐回椅子上,目光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缓缓地讲述起了一段尘封了二十年的往事。
“二十年前,我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术士,一心想着云游四方,降妖除魔,匡扶正义。有一次,我路过一个名为清河镇的地方,听闻镇上有一户姓惜的大户人家,家中闹鬼,闹得人心惶惶,连镇上的道士和尚都束手无策。我本着除魔卫道的心思,便主动上门拜访。”
“惜家老爷惜福山,是个儒雅的商人,待人接物都十分和善。他告诉裴文卿,家中闹鬼,是从他女儿过世后开始的。惜梅子是镇上有名的才女,不仅容貌出众,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弹得一手好琴。她嫁入王家后,与丈夫王允硕恩爱有加,举案齐眉,是镇上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惜梅子怀有身孕,即临临盆之际,王允硕在一次外出经商的途中,遭遇山匪,不幸身亡。噩耗传来,惜梅子悲痛欲绝,动了胎气,最终在生下孩子后,因气血攻心,撒手人寰。”
“惜梅子死后,惜家便开始怪事连连。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惜梅子生前居住的‘兰馨阁’里,就会传出她生前最爱弹奏的那首《幽兰》的琴声。琴声幽怨,闻者无不落泪。家中仆人还曾看到过惜梅子的鬼魂在兰馨阁内徘徊,面容哀戚,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惜福山请了许多道士和尚来做法,但都无济于事。那鬼魂似乎并无恶意,只是执着地弹着琴,不肯离去。”
裴文卿说到这里,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仿佛在平复内心的波澜。“我当时年轻气盛,不信这个邪。我在惜家住了下来,决定亲自会一会这个痴情女鬼。”
“那一夜,月色如水,与今夜一般无二。我手持桃木剑,身披八卦道袍,独自一人来到了兰馨阁。果然,刚一靠近,那幽怨的琴声便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中。我推门而入,只见屋内空无一人,只有一架古琴,正静静地摆在窗前,琴弦却在无人弹奏的情况下,自行震动,发出凄美的乐章。”
“而在古琴旁,一个身穿白色罗裙的女子身影,若隐若现。她背对着我,身形婀娜,长发披肩,正是惜梅子的鬼魂。”
裴文卿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当年的自负,也有后来的震撼。“我立刻掐诀念咒,想要将其超度。然而,当我看到那女鬼缓缓转过身来时,我却愣住了。”
“那女鬼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凶戾之气,只有无尽的悲伤与思念。她的目光,没有落在我身上,而是越过我,望向了门外,仿佛在期盼着什么人的归来。”
“她开口了,声音轻得像风一样:‘允硕……你回来了吗?我们的孩子……他还好吗?’”
“那一瞬间,我所有的法术,都施展不出来了。我看到的,不是一个需要被降服的恶鬼,而是一个因为思念丈夫和孩儿,而魂魄不散的可怜母亲。”
裴文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收起了桃木剑,放柔了语气,问道:‘惜夫人,你为何不肯离去?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惜梅子的鬼魂仿佛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她空洞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她看着我,喃喃地说道:‘孩子……我的孩子……我要看着他长大……我要教他弹琴……教他识字……允硕答应过我,要陪我们一起听他叫第一声‘爹娘’……他不能食言……’”
“我的心,被深深地触动了。我明白了,惜梅子之所以魂魄不散,不是因为怨念,而是因为母爱。这份爱,是如此的深沉,如此的执着,以至于超越了生死的界限。”
“我叹了口气,柔声说道:‘惜夫人,人死不能复生。王公子他……已经回不来了。但你的孩子还活着,他需要你以另一种方式去守护他。你这样执着地留在人间,只会让他被阴气所侵,影响他的阳寿。你忍心看到他因为你,而一生多病多灾吗?’”
“惜梅子的鬼魂剧烈地颤抖起来,她脸上的悲伤更浓了。‘不……不会的……我只是想看看他……我只是想陪着他……’”
裴文卿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我知道,单纯的劝说已经没有用了。我必须找到问题的根源。我开始调查惜梅子的死因,以及她孩子的下落。”
“经过一番明察暗访,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惜梅子的死,并非完全是意外。她的死,与一个当时在清河镇活动的邪道术士有关。那个术士,人称‘鬼手张三’。”
听到这个名字,告天的身体猛地一震。
裴文卿看在眼里,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鬼手张三’精于画道,他的一幅画,能摄人心魄,更能囚人魂魄。他觊觎惜家的财富,更垂涎惜梅子的美貌。他曾想用妖法控制王福山,但被王福山撞破。王福山为人正直,自然不会放过他,于是他便设计害死了王允硕。”
“在丈夫死后,悲痛欲绝,魂魄涣散,给了‘鬼手张三’可乘之机。他趁惜梅子生产之际,魂魄最虚弱的时候,用邪术抽走了她的一缕本命魂魄,封印在一幅画中。这缕本命魂魄,承载着惜梅子最深的执念——对孩子的爱。所以,即便她的肉身已死,但她的魂魄,却因为这份执念,而被强行留在了人间,无法投胎转世。”
“而惜梅子刚出生的孩子,也因为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天生体弱,被阴气缠身。王福山为了保住孙儿的性命,在他满月那天,请了一位高僧,为他开光加持,并偷偷地将他送到了远方的亲戚家抚养,对外则宣称孩子也夭折了。他这么做,一是为了保护孩子,免受‘鬼手张三’的再次加害;二来,也是希望惜梅子以为孩子已死,能够断了念想,早日安息。”
“可惜,他低估了母爱的力量。惜梅子的魂魄,感受到了孩子的气息还在这个世界上,她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去。她被困在了裴府后山的这片竹林里,因为当年惜家将她的遗体,就安葬在这里。她无法离开竹林太远,只能在每一个月圆之夜,用她最熟悉的琴声,来抒发她对孩子的思念,呼唤着那个她从未能好好看上一眼的孩儿。”
裴文卿查清了这一切后,心中充满了对“鬼手张三”的愤恨,以及对惜梅子母子的同情。他想帮惜梅子,但当时的他,道行尚浅,根本不是“鬼手张三”的对手。他强行破除“鬼手张三”的封印,不仅救不了惜梅子,反而会让她仅剩的魂魄也灰飞烟灭。
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再次找到惜梅子的鬼魂,将孩子的下落告诉了她。他告诉她,孩子被送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会健康地长大,让她放心。他劝她放下执念,安心地去投胎,来世,再与孩子续母子情缘。
惜梅子听完,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她点了点头,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在她彻底消失之前,她对裴文卿说了一句话:“多谢仙长告知。我……我安心了。只是,我还有一个心愿。我这一生,最遗憾的,就是没能为我的孩子弹奏一曲。若能有机会,我想……为他弹一次《幽兰》。”
说完,她便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了竹林深处。
从那以后,惜家再也没有闹过鬼。王福山也在几年后去世,王家渐渐败落。而裴文卿,则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他一直在寻找克制“鬼手张三”的方法,希望能有朝一日,为惜梅子讨回一个公道。
讲完这段往事,裴文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中满是感慨。“告天,现在你明白了吗?你刚才遇到的,就是惜梅子的鬼魂。她之所以会现身,会给你指引,是因为她感受到了你身上的特殊气息。你破了‘鬼手张三’的‘画中囚’,与他结下了死仇。而‘鬼手张三’,正是害得她魂魄不散、母子分离的罪魁祸首。她把你,当成了能帮她和孩子报仇的希望。”
告天听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一段看似简单的琴声,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一段感人至深、又令人愤慨的往事。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叫惜梅子的女子,在冰冷的兰馨阁里,一遍又一遍地弹着琴,思念着她从未能拥抱过的孩子。那份母爱,穿越了二十年的时光,依旧如此炽热,如此令人心碎。
“文卿叔,那……惜梅子的孩子,现在在哪里?”告天急切地问道。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要找到那个孩子,告诉他,他的母亲,有多么地爱他。
裴文卿摇了摇头:“当年王福山将孩子送走时,极为隐秘,我也是后来才辗转打听到,孩子被送到了京城附近的一户农家,取名叫念生。王念生。但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是人是鬼,是生是死,身在何方,都无从查证。而且,即便找到了他,又能怎样呢?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我们的敌人,是心狠手辣的‘鬼手张三’。把他卷进来,只会让他陷入危险。”
“不,文卿叔,你错了。”告天坚定地看着裴文卿,“他不是普通人,他是惜梅子的儿子!是那个为了他,魂魄不散二十年的母亲的儿子!这份血脉,这份亲情,本身就是一种力量。‘鬼手张三’能囚禁魂魄,但他能囚禁得了这份跨越生死的母爱吗?能囚禁得了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吗?”
告天的声音,充满了力量与激情。他看着裴文卿,一字一句地说道:“文卿叔,我必须找到他。这不仅是为了对抗‘鬼手张三’,更是为了完成惜梅子的心愿。她等了二十年,就为了能再看她的孩子一眼,能为她的孩子弹奏一曲。我不能让她失望。而且,我相信,王念生,他也有权利知道真相,有权利知道,他有一个多么伟大的母亲!”
裴文卿看着告天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他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那份对正义的执着,以及那份深藏于心的、对弱者的同情。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好吧,告天。我答应你。我们一起,去找王念生。”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从一个隐蔽的暗格里,取出了一卷泛黄的地图和一本厚厚的账册。他将地图铺开在桌上,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说道:“这是我当年记录下来的,王念生可能被送往的几个地点之一。这里是京城西边的柳溪村,当年王家在那里有一个远房亲戚。我们可以从这里开始查起。”
他又拿起那本账册,翻到其中一页,递给告天:“这是我这些年搜集的,关于‘鬼手张三’的所有资料。虽然不多,但或许能对你有所帮助。你要记住,此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行事不择手段。你此行,务必万分小心。一旦察觉到我们,就绝不会坐视不管。你一定要多加小心。记住,你的首要任务,是找到念生,并确保他的安全。至于‘鬼手张三’,不可力敌,只可智取。”
“文卿叔,我明白。”告天郑重地点头,将裴文卿的叮嘱牢牢记在心里。
“还有,”裴文卿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神情变得异常严肃,“惜梅子的故事,让我想到了一些古籍上的记载。‘鬼手张三’的‘画中囚’,或许并非只是简单地囚禁魂魄。他可能是在用这些魂魄,布置一个更为恶毒的阵法。你此行,不仅要救人,更要留意任何与‘画’、与‘阵法’相关的线索。这或许是我们彻底铲除他的关键。”
告天心中一凛,他再次想起了《搜神记》中“魂魄寄物”的记载。看来,“鬼手张三”的阴谋,远比他想象的要深远和可怕。
他向裴文卿深深一揖:“文卿叔,多谢指点。我告天,定不辱命!”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出房间,开始收拾行装。他的心中,既有对未知的忐忑,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他不再仅仅是为了自己,为了裴府,而是为了一个沉睡了二十年的母亲的冤魂,为了一个或许正在苦难中挣扎的、素未谋面的兄弟。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告天便已经收拾妥当。他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背上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腰间挂着一个装满了符咒和丹药的乾坤袋。他站在裴府的大门口,回头望了一眼这座住了数日的府邸,又望了一眼后山那片幽深的竹林。
晨光熹微,薄雾缭绕,竹林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静谧而美丽。告天仿佛能看到,在那片竹林深处,有一个白衣女子,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用她那双充满了悲伤与期盼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他,为他送行。
他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马儿发出一声清脆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
告天用力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了裴府的大门,向着东方,向着京城的柳溪村,疾驰而去。
一场新的征程,就此拉开序幕。
而在千里之外,一座隐藏在深山老林中的、阴森诡异的画坊里,一个身穿黑色长袍,面容枯槁,手指却异常修长灵活的老者,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尚未完成的画卷前。
他,就是“鬼手张三”。
他手中拿着一支用婴儿头发做成的画笔,蘸着一种暗红色的、散发着浓郁血腥味的颜料,在画卷上勾勒着。随着他的笔尖移动,画卷上,一个个扭曲的人形渐渐浮现,他们的脸上,充满了痛苦与绝望。那不是颜料,而是凝固的怨气与精血。
突然,他停下了笔,抬起头,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正在路上的刘告天。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狰狞而残忍的笑容。
“刘告天……裴文卿……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念生……”他发出一阵沙哑而刺耳的笑声,“很好,很好……都聚到一起来了。省得我一个个去找。就让我用你们的魂魄,来为我这幅‘万魂归宗图’,添上最精彩的一笔吧!”
他挥了挥手,画坊的四周,立刻浮现出无数个半透明的、形态各异的鬼影。它们发出阵阵凄厉的嚎叫,充满了对告天的怨恨与杀意。这些,都是他过往“作品”中的“素材”。
一场更大的、更为致命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刘告天,正独自一人,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风暴的中心。
话说刘告天与母亲苏湘雅的命运与惜梅子母子又何其相同呢?一个是被婆婆家生娃活活一尸两命;一个是被邪道士张三抽魂魄而死,苏湘雅至今只能当个鬼仙子,修炼鬼仙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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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