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枯井之下的回响(1/2)
第一节:遗忘的渡口
“找到根。”
这三个字,不再是简单的指令,而是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唯一信条。妻子的脸,女儿纯真的笑容,都成了驱动他前行的燃料。他不在乎这“根”是什么,不在乎代价是什么,只要能换回她们,他愿意拥抱最深沉的黑暗。
这条小径,刘告天再熟悉不过了。它是镇上居民上山砍柴、采药的必经之路,他自己也曾无数次踏上这条小径,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如数家珍。
然而,此时此刻,这条小径在他眼中却显得异常陌生和险恶。道路两旁的草木似乎比他记忆中的更加繁茂,茂密的枝叶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绿色的屏障,将小径紧紧地包裹起来。那浓绿的叶片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宛如一双双窥视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味道在这幽静的小径上愈发浓烈,仿佛是从地狱中飘来的一般。这股血腥味中还夹杂着一丝泥土的腥气和陈年腐木的味道,让人闻之欲呕。
刘告天艰难地走着,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紧紧地扼住他的喉咙。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景象突然变得开阔起来。
小径的尽头,原本应该是一片茂密的山林,但此刻展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片被浓雾笼罩的、干涸的河床。那河床犹如一条巨大的伤疤,横亘在大地之上,显得格外刺眼。
这里是“忘川渡”。
一个早已被青溪镇人遗忘的名字。
刘告天的心猛地一沉。他记得,小时候听爷爷辈的人提起过,在青溪镇的最外围,曾经有一条小河,镇上人称之为“青溪”,也是镇名的由来。后来不知何故,河水渐渐枯竭,只留下这片干涸的河床。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的水源地在镇子另一侧被发现,人们便渐渐遗忘了这里,这片河床连同那个古旧的名字“忘川渡”,一同被尘封在了记忆的角落里。
此刻,眼前的景象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
这哪里是干涸的河床?这分明是一片广阔的、死寂的沼泽。黑色的淤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表面凝结着一层诡异的、五彩斑斓的油膜。几棵早已枯死的树木,如同垂死挣扎的手臂,从黑色的泥沼中伸出,扭曲的枝干上挂着一缕缕灰白色的、类似苔藓的物质,在静止的空气中纹丝不动。
整个空间,被一种粘稠的、几乎能看见实质的灰色浓雾所笼罩。光线在这里被吞噬,声音在这里被消解。这里没有鸟鸣,没有虫叫,甚至连风声都消失了。死寂,一种能将人的理智碾成粉末的死寂。
刘告天站在沼泽的边缘,怀中的笔记突然传来一阵灼热感。他低头看去,笔记的封皮上,那些原本模糊的纹路,此刻正亮起微弱的红光,仿佛在为他指引方向。
他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腐臭与血腥的气味涌入肺中,让他一阵眩晕。但他没有退缩,反而像是被注入了新的力量,一脚踏入了那片黑色的沼泽。
“噗嗤。”
脚下的淤泥冰冷而粘稠,仿佛是来自地狱的触手,紧紧地缠绕着他的脚踝,瞬间将其吞没。那股巨大的吸力如恶魔的咆哮,似乎要将他拖入无尽的深渊。刘告天的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的牙关紧咬,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另一只脚从淤泥中艰难地拔了出来。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呼吸,然后猛地将那只刚拔出的脚狠狠地踏下去。这一脚,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没有丝毫的着力感,反而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更深的淤泥之中。但他没有放弃,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这个动作,每一步都像是在与恶魔进行一场殊死搏斗。
他就像一个在泥潭中艰难前行的苦行僧,每一步都耗尽了巨大的力气。淤泥的阻力让他的步伐变得异常缓慢,而那股强大的吸力则不断地消耗着他的体力。但他的目光始终坚定地落在前方,那片被浓雾笼罩的未知区域,仿佛那里隐藏着他所追寻的答案。
怀中的笔记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决心,变得越来越热,那股灼热感顺着他的皮肤,如火焰般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他的血液开始沸腾,心跳加速,一种莫名的兴奋感与力量感充斥着他的身体。他不再感到疲惫,不再感到恐惧,眼中只有前方那片被浓雾笼罩的未知。
不知走了多久,他感觉自己仿佛已经走了一个世纪。周围的景物没有任何变化,永远是那几棵枯死的树,永远是那片望不到尽头的黑色泥沼。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原地打转,是否陷入了某种幻境。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块相对“干净”的陆地。那是一片由巨大的、黑色的岩石构成的孤岛,突兀地矗立在沼泽中央。而在那片岩石之上,隐约可见一个破败的、小小的石屋。
笔记的灼热感,在此时达到了顶峰。那股力量仿佛在催促他,在召唤他。
刘告天知道,他的目的地到了。
他加快了脚步,不顾淤泥的吞噬,奋力向那片岩石孤岛靠近。当他终于爬上那片冰冷、滑腻的黑色岩石时,他几乎虚脱。他趴在岩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地疼。
他抬起头,看向那间石屋。
这座石屋的确非常小,甚至可以说是迷你版的。它给人的第一感觉并非是一座普通的房屋,反而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简陋的祠堂,或者是一座被时间侵蚀的土地庙。
石屋的墙壁是由巨大的石块堆砌而成的,这些石块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表面已经被风雨侵蚀得有些粗糙。石缝间生长着那种灰白色的、类似苔藓的物质,它们在石块的缝隙中蔓延,仿佛在诉说着这座石屋的沧桑历史。
屋顶的状况更是糟糕,已经塌陷了一半,形成了一个黑洞洞的大口,让人不禁好奇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而那扇由朽木制成的门,则是半掩着的,仿佛在等待着某个人去推开它。
门上没有门环,也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个用刀刻上去的、极其简单的符号。这个符号是一个圆圈,中间有一个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这座石屋和周围的一切。
刘告天不认识这个符号,但当他看到它的瞬间,他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传来。他感觉,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符号,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一个被遗忘了无数次的梦里。
他站起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步走向那扇虚掩的木门。
他伸出手,轻轻地推开了门。
“吱呀——”
一声刺耳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摩擦声响起,打破了这片空间亿万年的死寂。
门后的景象,让刘告天瞬间如坠冰窟。
石屋内,空无一物。没有桌椅,没有神像,只有一片纯粹的黑暗。而在那片黑暗的中央,一口古井,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不是一口普通的井。
井口由一整块黑色的石头雕琢而成,井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与笔记上相似的诡异符文。井口没有覆盖任何东西,就那样黑洞洞地敞开着,仿佛一只凝视着天空的、没有瞳孔的眼睛。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寒气,从井口喷涌而出,瞬间包裹了刘告天。那股寒气,比他之前感受到的任何邪祟都要冰冷,都要纯粹,它不仅仅是物理上的低温,更是一种能冻结灵魂的、绝对的“无”。
刘告天感觉自己的思维都快要被冻结了。他怀中的笔记,此刻却冰冷得像一块万年寒冰,与井口喷出的寒气遥相呼应。
他知道,这就是“根”。
这不是一个地方,不是一个物件,而是一个“源头”。一个连接着某个未知世界的、邪恶的源头。
他走到井边,低头向井内望去。
井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却能“感觉”到。感觉到在那无尽的黑暗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沉睡。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存在,它没有形态,没有声音,但它的“意志”却如同无形的触手,顺着井口向上蔓延,探查着这个闯入它领地的生灵。
刘告天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感觉整个青溪镇,甚至整个世界,都只是这口井延伸出去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梦境。而井下的那个存在,才是做梦的人。
“执笔者……”
一个沙哑、古老、不分男女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由那口井,由那些符文,由整个空间,直接灌入他的意识深处。
“你……终于来了。”
刘告天浑身一震,惊骇地后退一步。
“你是谁?”他色厉内荏地喝道。
“我是‘根’,是‘始’,是‘终’。”那个声音缓缓地说道,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冷漠,“我是你笔下所有故事的读者,也是你所有命运的作者。”
“我的妻子……我的女儿……”刘告天颤抖着声音问道。
“她们都在这里。”井下的声音带着一丝诱惑的意味,“她们的灵魂,她们的记忆,她们存在过的每一丝痕迹,都完好无损地保存在这里。就像一本从未被翻阅过的书,静静地等待着被重新打开。”
“你……你能让她们回来?”刘告天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我能。”井下的声音回答得干脆利落,“但‘复活’,是需要代价的。你不能凭空创造,只能‘交换’。”
“交换什么?”
“一个同等价值的‘祭品’。”声音变得低沉而邪恶,“一个完整的、鲜活的、充满了爱恨情仇的灵魂。用它的‘存在’,去填补她们‘不存在’的空白。”
刘告天愣住了。
祭品?一个活生生的人?
让他去杀死一个无辜的人,去复活自己的家人?
不……他做不到。他可以对抗邪祟,可以牺牲自己,但他不能成为一个为了私欲而滥杀无辜的恶魔。
“我……做不到。”他艰难地说道。
“呵呵呵……”井下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和软弱,“‘执笔者’,你还不明白吗?当你拿起笔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没有选择了。你以为你拒绝书写,就能摆脱命运吗?不,你只是将书写的权力,交还给了我而已。”
“现在,整个青溪镇,都成了你的稿纸。镇上的每一个人,都成了你的墨水。你可以选择写下谁的名字,用他们的生命,去换回你的珍宝。”
“或者……”
井下的声音顿了顿,变得充满了恶意。
“你可以什么都不做。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妻子和女儿,在这里,被我一笔一划地,彻底‘抹去’。让她们真正地、永恒地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不!!”
刘告天发出一声绝望的咆哮。
他跪倒在井边,双手死死地抓住冰冷的井沿,指甲因为用力而崩裂,渗出鲜血。鲜血滴落在黑色的井沿上,瞬间被那些诡异的符文吸收,发出一阵微弱的红光。
“我选……我选……”他的内心在天人交战,理智与情感在疯狂地撕扯。一边是自己的道德底线,一边是家人永恒的消失。
就在他即将崩溃的时候,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苏湘雅的脸。
那个总是那么冷静、那么坚强,为了救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女人。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瞬间缠上了他的心脏。
不……不行……湘雅她……
可是……除了她,还有谁呢?
还有谁,能让那“根”感到满意?
井下的声音,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蛊惑。
“她是一个很好的‘祭品’。她的灵魂,坚韧而纯粹,充满了对你的‘爱’。用这份‘爱’,去换回你的‘爱’,多么公平的交易啊。”
“而且,你想想,她不是一直想帮你吗?让她用这种方式,最后帮你一次,完成你的心愿,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刘告天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
是啊……湘雅她……一定会愿意的吧?
他站起身,眼神中的挣扎和痛苦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决绝。
他做出了选择。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口深不见底的枯井,迈开脚步,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他的步伐,比来时更加坚定,也更加沉重。
他要去完成一场“公平的交易”。
他要去献祭,那个最爱他的人。
而当他离开后,那口枯井的井口,那些黑色的符文,突然亮起了一阵妖异的红光。井下的黑暗深处,传来一声满足的、轻微的叹息。
“契约……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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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镜中的裂痕
刘告天离开后,堂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苏湘雅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坐在椅子上,正用小手笨拙地擦拭着眼泪的“刘念雅”。
恐惧,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从她的脚底一路攀爬至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那个眼神,那个不属于任何人类的、充满了古老与邪恶的眼神,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坐在她面前的,这个拥有着刘念雅外表的,根本不是孩子。
它是一个怪物。一个披着人皮的、来自最深邃黑暗的怪物。
而刘告天……他竟然被这个怪物蛊惑了。他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为了一个被怪物抛出的诱饵,放弃了所有理智,甚至……放弃了她。
苏湘雅的心,像被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痛得麻木。她不怪刘告天的选择,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一个父亲都可能崩溃。但她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自己成为那个“祭品”,更不能接受青溪镇因为他们的私欲而陷入万劫不复。
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现在,整个镇子的希望,都压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
她看着“刘念雅”,那个小女孩似乎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她抬起头,用那双清澈得令人心悸的大眼睛看着苏湘雅,小嘴一撇,带着一丝委屈和依赖,轻声喊道:“湘雅阿姨……爸爸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这声音,这神态,与真正的刘念雅别无二致。
若非刚才亲眼所见,苏湘雅几乎要以为,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但,她知道,那不是。
这怪物,是一个完美的演员。
苏湘雅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走到“刘念雅”身边,蹲下身,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抚摸她的头发。
但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那柔顺的发丝时,她停住了。
她不敢。
她怕触碰到那层伪装之下,那冰冷而邪恶的本质。
“念雅,别怕。”苏湘雅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她努力让它听起来温柔一些,“爸爸只是……只是太想妈妈了,他出去找妈妈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真的吗?”“刘念雅”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但那惊喜的背后,苏湘雅分明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嘲弄的意味。
“真的。”苏湘雅肯定地点了点头,同时,她的另一只手,悄悄地伸向了自己的腰间。
那里,挂着一个她从不离身的香囊。香囊里装的,不是普通的香料,而是她用多种珍稀的驱邪草药,混合着自己的指尖血,精心炼制而成的“净心香”。这香气对寻常邪祟有极强的克制作用,虽然她不确定对眼前这个怪物是否有效,但这是她现在唯一的武器。
她需要制造一个机会,一个能让这香气发挥最大作用的机会。
“念雅,你饿不饿?阿姨去给你做点好吃的,好不好?”苏湘雅站起身,故作轻松地说道。
“嗯!我要吃鸡蛋羹!”“刘念雅”开心地拍起了小手,一脸的天真无邪。
“好,阿姨这就去做。”苏湘雅转身走向厨房,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天真”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尖刀,死死地钉在她的背上。
进入厨房,苏湘雅立刻关上了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地喘息。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不敢耽搁,立刻从碗柜里拿出鸡蛋和碗,开始准备做鸡蛋羹。她的动作很慢,很稳,但她的脑子却在飞速地运转。
硬拼,是死路一条。那个怪物的强大,她已经领教过。它甚至不需要动手,仅仅是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击溃一个人的意志。
只能智取。
她一边搅动着碗里的蛋液,一边悄悄地将手伸进那个香囊,捻出了一小撮暗红色的粉末。那是“净心香”里药性最烈的一味药——“赤血藤”的粉末,用烈酒浸泡过七七四十九天,对阴邪之物有极强的灼伤效果。
她将粉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蛋液中。
做完这一切,她的心跳得像擂鼓。她不知道这个方法有没有用,但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伤到那个怪物的办法。
她端着调好的蛋液,重新走回堂屋。
“刘念雅”还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晃动着两条小腿,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看到苏湘雅端着碗过来,她立刻兴奋地喊道:“鸡蛋羹!我要吃鸡蛋羹!”
“来,慢点吃,烫。”苏湘雅将碗放在她面前,递给她一把小勺。
“刘念雅”立刻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勺,吹了吹,就迫不及待地送进了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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