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凡尘炼心,因果循环(2/2)

“爹!她们凭什么这么说我家!说幺妹!”铁柱梗着脖子,眼睛通红。

李老根只是摇了摇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挑着水往家走。他的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让铁柱感到憋屈和无力。他知道,爹不是怕事,而是不想给幺妹再添麻烦。

然而,就在这压抑的氛围中,一些微妙的变化,也开始悄然发生。

村里有个叫石头的半大孩子,是铁柱的玩伴。前几日上山砍柴,不小心从一处湿滑的坡上滚下来,摔断了腿。当时就疼得死去活来,家里人抬他回来,请了镇上的郎中来看。郎中摸了半天,只是摇头,说骨头断得太厉害,又伤到了筋脉,就算接好了,恐怕也得落下终身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石头家穷得叮当响,根本拿不出钱去府城找更好的骨科大夫,一家人愁云惨淡,几乎认命。

这天傍晚,石头的娘王氏,哭着从李家院外经过。她家水井干了,不得不绕远路去村另一头的老井打水。这条路,恰好要经过李家院子的后面。她低着头,脚步匆匆,生怕被李家的人看见。

恰好,“李幺妹”被招娣扶着,在院子门口稍微透透气。这几日的静养和汤药调养,让她恢复了一些元气,虽然依旧虚弱,但精神好了不少。

“李幺妹”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似乎清亮了一些。她看到了抹泪的王氏,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又顺着她的目光,似乎“看”到了她家中那股缠绕不散的、因痛苦和绝望而产生的灰败气息。

王氏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赶紧低下头想快步离开。

“婶子。”“李幺妹”却轻声叫住了她。

王氏脚步一顿,身体僵硬,不敢回头。她怕这个“妖孽”女娃,怕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李幺妹”对招娣低声说了句什么,招娣犹豫了一下,还是跑回屋里,从一个小布包里拿了一小把晒干的、看起来像是草药的东西出来。那草药叶子细长,带着一种奇异的清香。

“这个,”“李幺妹”对王氏的方向,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用三碗水熬成一碗,给他喝下。另外,找块干净的木板,把他的腿固定好,莫要再动。”

王氏愣住了,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着“李幺妹”手中那其貌不扬的干草,又看看她那张苍白却平静的脸。她心里天人交战。一边是村里人对李家的恐惧,一边是儿子腿伤的绝望。

“这……这……”她嗫嚅着,不知该不该接。

“拿着吧。”“李幺妹”示意招娣把草药递过去,然后便不再多说,在招娣的搀扶下,慢慢转身回了院子,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王氏拿着那把小草,站在原地,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最终,对儿子的担忧压倒了对“妖孽”的恐惧,她将信将疑地把草药拿回了家,按照吩咐熬了给石头喝下。那草药汁水苦涩,但喝下去后,石头却觉得一股暖流从小腹升起,缓缓流向伤腿,那钻心刺骨的疼痛,竟然奇迹般地减轻了大半。

当天夜里,石头就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醒来,原本红肿发热的伤处也开始慢慢消肿。王氏又惊又喜,连续给石头喝了三天,配合木板固定,伤势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几天后,郎中再来复诊,看到石头的情况,啧啧称奇,说这恢复得比他预想得好太多了,以后走路应该无碍,最多就是阴雨天会有些酸痛。

石头一家感激涕零。他们虽然依旧对李家心存畏惧,不敢公开登门道谢,但私下里,态度已然悄悄改变。王氏甚至偷偷地在李家院门外放了一小篮自家种的、水灵灵的青菜,放下就跑,像做贼一样。

无独有偶。村里还有个久病在床的张老汉,咳嗽了快一年,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瘦得皮包骨头,眼看就要油尽灯枯。“李幺妹”不知从何处得知,让招娣送去了一小包用树叶包着的、碾碎的草药粉末,嘱咐着用蜂蜜水送服。张老汉的家人半信半疑地给老人服下后,那撕心裂肺的咳嗽竟然当晚就平息了大半,几天后,老人居然能自己坐起来喝粥了。

这两件事,就像投入死水中的两颗石子,虽然轻微,却也在柳林岭这片被恐惧笼罩的池塘里,漾开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村民们依旧害怕李家,害怕“李幺妹”那神秘莫测的能力。但恐惧之中,开始掺杂了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们依然不敢靠近,依然在背后议论,但某些极端的声音,比如“赶走李家”的提议,似乎悄然减弱了一些。

他们开始意识到,那个被他们视为“妖孽”的女娃,似乎……并不只会带来灾祸。她拥有着他们无法理解的力量,这力量既能引来恐怖的邪祟,似乎……也能救人于危难。

这种认知上的矛盾,让柳林岭的村民对李家的态度变得更加复杂。恐惧依旧是最主要的情感,但在这恐惧的坚冰之下,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疑惑”和“观望”的裂缝,正在悄然滋生。

李家小院内,“李幺妹”的身体在缓慢恢复,她依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在静养。但李老根能感觉到,女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时常会流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沉的思绪。她仿佛在等待,也仿佛在积蓄着什么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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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抉择

又过了七八日,“李幺妹”的气色终于好了一些,虽然依旧瘦弱,但已经能够自己下炕走动,脸上也恢复了一点淡淡的血色。只是李老根能感觉到,女儿身上那种原本就存在的、与周遭环境的疏离感,似乎比以前更重了。她常常会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望着远处的山峦,一坐就是小半天,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沉默,不再是虚弱所致,而是一种主动的选择,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状态。

这天晚上,月色很好,银辉洒满院落,如同铺了一层薄霜。家人都睡下后,“李幺妹”却没有回房,她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月光透过槐树稀疏的枝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看起来像一尊即将羽化的玉像。

李老根心中牵挂,也披衣起身,走到院子里,在女儿身边蹲下。他习惯性地想掏出旱烟袋,手伸到腰间又停住了,怕烟味呛到她,便只是搓着一双粗糙的大手,沉默地陪着。

夜很静,只有夏虫在不知疲倦地鸣叫,此起彼伏,像是夜的呼吸。

良久,“李幺妹”轻轻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爹,你在怪我吗?”

李老根一愣,随即明白了女儿的意思。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肯定:“爹不怪你。爹知道,你做的是……是好事,是积德的事。”他虽然不懂什么大道、轮回,但他亲眼见过女儿超度亡魂时的悲悯,也看到了她救治石头和村里老人后的结果。他朴素的认知里,能帮人、能救人的,就不是坏事。

“李幺妹”转过头,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子。“那爹……怕我吗?”

这个问题,让李老根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想说不怕,可那违心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怎么能不怕?他怕那神鬼莫测的手段,怕那夜恐怖到极点的邪祟,怕女儿每一次耗尽心力后的虚弱,更怕那不可知的、充满了危险的未来。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李幺妹”似乎并不意外,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爹,我知道你怕。哥哥姐姐们也怕。村里人都怕。”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远山,声音飘忽起来,“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怕。”

李老根猛地抬头,看向女儿。他从未想过,这个能用手指夹断桃木剑、能口吐梵音渡化冤魂、能金光万丈击溃邪魔的女儿,竟然也会说出“怕”这个字。

“我怕……力量不够,渡不尽这苦海冤魂。”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我看到他们,在黑暗中挣扎,在痛苦中哀嚎,我若不伸手,他们便永世沉沦。可我的力量太有限了,就像大海里的一瓢水,能救几人,却救不了所有人。”

“我怕……因果缠身,反害了身边至亲。”她的目光转向李老根,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属于孩子的脆弱,“昨夜那将军,便是因我而起。若我力量再弱一分,消散的便是我。可即便我胜了,那股煞气,那惊动四方的异象,岂不是已经给这个家,给你们带来了灾祸?我怕有朝一日,我护不住你们,反而……成了你们的催命符。”

“我怕……迷失本心,忘了为何而来。”她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深沉的迷茫,“力量是会腐蚀人的。我看到那个道士,他最初或许也想斩妖除魔,却最终沉沦于私欲。我拥有力量,如何能保证自己永远走在正道上?若有一日,我也变成了他那样,为了力量而滥杀无辜,那我又与那些邪祟有何分别?”

她的声音很轻,却一句句敲在李老根的心上。他这才意识到,女儿那看似强大莫测的外表下,承载着多么沉重的压力和孤独。她并非无所不能,她也只是一个……拥有了非凡力量的七岁孩童。她所面对的,是凡人无法想象的、关于生命、关于道义、关于本心的终极拷问。

“幺妹……”李老根心中酸楚,伸出手,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头,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住了。那份无形的距离感,那份对“非凡”的敬畏,依旧存在。

“李幺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她转过头,对着父亲,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但是爹,怕,解决不了问题。”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那是一种超越了年龄的、历经沧桑后的明悟。

“我既然走上了这条路,看到了这世间的苦,听到了那些亡魂的泣诉,便不能再回头。就像农夫看到了荒芜的土地,会忍不住去耕种;医者看到了垂死的病人,会忍不住去救治。这是我的‘业’,也是我的‘缘’。逃避,只会让业力纠缠更深,让心魔滋生。”

她站起身,小小的身影在月光下仿佛笼罩着一层清辉。她抬起手,指向夜幕下如同巨兽脊背般蜿蜒起伏的远山。

“这山里,这世间,还有太多像‘货郎’,像王二狗那个相好,甚至像那晚那个将军一样的魂魄,在痛苦中沉沦,在怨恨中迷失。它们需要指引,需要解脱。”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仿佛在立下某种誓言。

“柳林岭的排斥,村民的恐惧,甚至可能到来的更多凶险……这些,都是我修行路上必须经历的‘劫’。凡尘炼心,若连凡人的眼光、世俗的苦难都勘不破,又何谈去渡化苦海众生?”她看向李老根,眼神清澈而坚定,“爹,我不能因为怕,就停下脚步。如果因为畏惧人言和困难,就放弃渡化众生,那与我质疑的那个道士的‘私欲’,又有何分别?他为了自己的长生而害人,我若为了自己的安逸而见死不救,本质上,都是被‘我’字所困。”

李老根呆呆地看着女儿,看着她身上那股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如同山岳般坚定的意志。他忽然明白,自己之前的担忧和那些想要劝阻的话,是多么的苍白和无力。他的女儿,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在羽翼下的雏鸟,她已经展开翅膀,注定要飞向一片他永远无法理解的、广阔而危险的天空。

他心中的恐惧、不甘、挣扎,在这一刻,奇异地平复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却又带着无比坚定支持的平静。他无法理解女儿的“道”,但他理解女儿的“心”。那是一颗慈悲的、坚韧的、想要为这世间做点什么的心。

他也站起身,走到女儿身边,与她一起望着远处的群山。月光将父女俩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佝偻而坚实,一个瘦小而挺拔,在静谧的院落中,构成了一幅奇异而和谐的画面。

“爹明白了。”李老根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不再有丝毫颤抖,“爹没啥本事,就是个土里刨食的庄稼汉。爹不懂你说的那些大道、业力、渡劫……爹只知道,你是我的女儿。”

他转过身,看着“李幺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这家,爹给你守着。你哥哥姐姐们,爹给你看着。外面的人怎么看你,爹给你挡着。只要爹还有一口气在,这里就永远是你的根,是你累了、伤了、走不动了,可以回来歇脚的地方。”

他没有说什么“与神佛为敌”的豪言壮语,只有最朴实无华的承诺。但这承诺,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加沉重,更加温暖。这是一个父亲,能为女儿撑起的、最坚实的一片天。

“李幺妹”看着父亲,看着他眼中那不再掺杂恐惧的、纯粹的、属于父亲的关爱和守护,她冰冷的心仿佛被彻底暖透了。她眼中泛起一丝淡淡的水光,但很快又消散了。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院中的老槐树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在见证着这对平凡父女之间,这个关乎未来、关乎道途、关乎亲情的重大抉择。

前路依旧迷茫,危险依旧潜伏,凡尘的炼心之路才刚刚开始。但这一刻,在这个被月光笼罩的小院里,李老根找到了自己作为父亲的全新意义,而“李幺妹”,也更加坚定了自己脚下的道路。

她知道,她的修行,不仅仅是超度亡魂,更是要在这滚滚红尘中,守护好这份最纯粹的亲情。这,或许才是她此生最重要、也最艰难的一场“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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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