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深海祭品(1/2)

吉布提的夜,不是黑的,是一种被地热蒸腾出的、掺着盐粒和腐烂海腥气的暗红色。林夕觉得自己的肺里塞满了这种黏稠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一块湿透的抹布。汗水浸透了他廉价的白衬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过分清晰的肋骨轮廓。

他躲在一堵被海风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土墙后面,屏住呼吸,听着远处传来的、夹杂着法语和索马里语粗口的叫骂声,还有杂乱的脚步声。手电筒的光柱像濒死野兽的舌头,胡乱舔舐着贫民窟狭窄、堆满垃圾的巷道。

「妈的,那小子跑不远!他中了枪!」一个粗嘎的声音吼道。

林夕的左臂确实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子弹擦过皮肉,留下火辣辣的灼痕,血混着汗水,顺着手臂往下淌,滴在滚烫的沙土地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他死死咬住牙,不敢发出一点呻吟。他怀里紧紧揣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硬物——那是他刚刚从港口一艘废弃货轮的隐秘舱室里偷出来的东西,也是招致这场追杀的原因。

他不过是想捞一笔快钱,好离开这个该死的人间地狱。吉布提,这个扼守红海咽喉的弹丸之国,对像他这样的偷渡客来说,不是机遇之地,而是吞噬血肉的泥潭。他替当地一个绰号「鬣狗」的军火贩子干些脏活,这次的任务是取回这个「小玩意儿」。但就在他得手的时候,另一伙人突然出现,不由分说就开了火。显然,这玩意儿牵扯的利益,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脚步声渐渐远去。林夕稍微松了口气,但恐惧并未消散。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回到他那个位于阿尔布勒贫民窟深处的、用铁皮和破木板搭成的窝棚。那里虽然肮脏,但至少暂时安全。

他撕下衬衫下摆,草草包扎了伤口,忍着痛,像一只受伤的野狗,在迷宫般的巷道里穿行。空气中弥漫着尿臊、垃圾发酵和某种若有若无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那是当地一种名叫「恰特草」的 mild 毒品被咀嚼后散发出的味道。偶尔有黑影从角落闪过,或是醉醺醺的水手踉跄而过,对他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林夕握紧了怀里藏着的生锈匕首,眼神凶狠,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狼。

终于,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歪歪斜斜的铁皮屋。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跟踪后,才迅速闪身进去,用一根锈蚀的铁棍从里面别住了门。

窝棚里闷热如同蒸笼,只有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林夕瘫坐在脏污的地板上,大口喘着气。他这才有机会拿出那个油布包。

解开层层包裹,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那是一个雕像,材质非木非石,触手冰凉,即使在闷热的空气中,也散发着一股寒意。雕像的形象极其怪异,像是一个扭曲的人形,但又融合了某种海洋生物的特征——皮肤仿佛覆盖着鳞片,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三个深不见底的空洞,四肢以违反生理结构的角度蜷曲着,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

「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林夕喃喃自语,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比手臂上的伤口更让他不安。这雕像似乎有种魔力,吸引着他的目光,那三个空洞仿佛在凝视着他,要将他灵魂吸走。

他想起「鬣狗」交代任务时,曾含糊地提过一句:「……那东西是当地一个古老部落的禁忌之物,据说跟海里的‘东西’有关,小心点,别乱看。」

当时林夕只当是故弄玄虚,现在看着这诡异的雕像,他开始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这种荒谬的恐惧。现在最重要的是处理伤口,然后想办法联系「鬣狗」,把这烫手山芋交出去,拿到钱,远走高飞。

他翻找出一点劣质白酒和还算干净的布条,准备清洗伤口。然而,就在他低头看向手臂时,整个人僵住了。

伤口……在蠕动。

借着煤油灯昏暗的光,他清晰地看到,被子弹擦破的皮肉边缘,不知何时长出了一层细密的、半透明的、类似鱼卵般的白色颗粒,正随着他的脉搏微微搏动。一股难以抑制的瘙痒从伤口深处传来,比疼痛更让人难以忍受。

林夕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抠抓。

「噗嗤……」

一声轻微的破裂声,几颗「鱼卵」被他指甲抠破,流出的不是血,而是一种粘稠的、散发着腥咸海藻味的透明液体。紧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破裂的「鱼卵」下方,露出了粉红色的新肉,但新肉的纹理……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鱼鳃般的褶皱结构!

「啊——!」林夕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这不是枪伤!这根本不是!

他猛地抬头,目光再次落到那个诡异的雕像上。煤油灯的光线在雕像表面跳跃,那三个空洞似乎……咧开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林夕一夜未眠。伤口处的瘙痒和那种诡异的鱼鳃状结构在不断蔓延,虽然速度缓慢,但触感清晰可辨。他尝试用酒去擦,用火烧,甚至用匕首去剜,但每一次自残式的处理之后,那些东西都会以更快的速度长回来,并且带来更强烈的、仿佛来自骨髓深处的瘙痒和一种对咸腥物质的渴望。

他渴了,但喝下的淡水让他想吐。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冲到外面,跳进那污浊不堪、漂浮着垃圾的海水里。

天刚蒙蒙亮,贫民窟开始苏醒,各种嘈杂的声音传来。林夕知道,他必须寻求帮助,常规的医疗手段显然无效。他想起了贫民窟深处住着的一个老女人,人们背后都叫她「雅肯」,在阿法尔语里是「女巫」或「灵媒」的意思。据说她懂得一些古老的、源自沙漠和海洋的土法,能解决一些“不干净”的问题。

走投无路之下,林夕用一块破布紧紧裹住左臂,将那个诡异的雕像藏在怀里,踉跄着走向贫民窟最肮脏、最被排斥的角落。

雅肯的“家”是一个半埋在地下的土洞,门口挂着用贝壳、兽骨和彩色布条编织的帘子,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草药和腐败物的混合气味。林夕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土洞里异常阴凉,与外面的酷热形成鲜明对比。一个干瘦得像具骷髅的老妪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皮肤黝黑皱褶,眼睛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眼白。她正用一根骨针,专注地缝制着一块似乎是某种水生动物皮的东西。

「外乡人,你带来了不属于你的东西,还有……海的味道。」雅肯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林夕心中一惊,强作镇定:「我……我受了伤,奇怪的伤。听说您有办法。」

雅肯终于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林夕,让他感到一阵寒意。「把手伸过来。」

林夕迟疑地解开布条,露出左臂。看到那布满白色颗粒和隐约鱼鳃结构的伤口时,雅肯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脸上深刻的皱纹扭曲起来。

「‘阿萨索’的凝视……」她低声咕哝着一个林夕听不懂的词,「你碰了不该碰的,看了不该看的。是那个从海里来的石头吗?」

林夕下意识地捂紧了怀里的雕像。

雅肯发出一声干涩的冷笑:「不用藏了,我闻得到它的臭味。那是‘阿萨索’的化身,是古老诅咒的容器。被它标记的人,血肉会逐渐变得渴望盐水,皮肤会渴望鳞片,最终……灵魂会归于深海之下的黑暗。」

「有什么办法能救我吗?」林夕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雅肯沉默了片刻,站起身,在一个陶罐里翻找着,拿出一些干枯的、奇形怪状的草药,还有一小瓶浑浊的、像是油脂的东西。「‘阿萨索’是海洋的恶灵,惧怕沙漠的极致干燥和生命的炽热。办法……有一个,但很痛苦,而且需要代价。」

她将草药捣碎,混合着那瓶油脂,搅成一团粘稠的、散发着刺鼻辛辣气味的黑色药膏。「用这个,敷在伤口上。它会灼烧你的血肉,如同沙漠烈日灼烧大地。这个过程会持续一天一夜,你不能昏过去,一旦昏过去,你的灵魂就会被‘阿萨索’拖走。」

「代价是什么?」林夕追问。

雅肯那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生命的热量。你会折寿。而且,你需要一件蕴含着强烈‘生命印记’的东西作为药引,来对抗‘阿萨索’的死亡诅咒。」

「什么是……生命印记?」

「刚离开身体的、温热的血。」雅肯的声音冰冷,「最好是来自一个与你有着强烈情感联系的人,仇恨或爱恋,越强烈越好。如果没有……任何刚死的活物也行,但效果会大打折扣。」

林夕的心沉了下去。他在这个鬼地方举目无亲,哪来的“情感联系”?仇恨?「鬣狗」?那家伙行踪诡秘,身边保镖众多,他根本接近不了。爱恋?更是天方夜谭。

他付给了雅肯一些偷藏的钱币,拿着那罐令人作呕的药膏,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铁皮屋。药引的问题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难道要去杀一只猫或者狗?可雅肯说了,效果会大打折扣,万一抵挡不住诅咒……

伤口的瘙痒再次袭来,他甚至能感觉到皮下的肌肉在轻微地跳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对盐水的渴望几乎让他发狂。他看着自己那条正在发生异变的手臂,一个疯狂而黑暗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了他的脑海。

贫民窟里最不缺的,就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醉醺醺的、无人问津的水手。死掉一两个,就像海里蒸发了一滴水,不会引起任何波澜。

这个念头让林夕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他曾经也是个有底线的人,但吉布提的残酷早已将他的道德感磨蚀得所剩无几。生存是唯一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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