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遗物抵息录(1/2)
江水浑黄,呜咽着拍打千疮百孔的堤岸。入夏以来,暴雨一场接一场,上游的水库吃不住劲,开了闸,下游的芦苇乡便成了浑国。田地、房屋、甚至坟头,都没在一片望不到边的黄汤子里。
木船是乡里后生,水性极好,人也仗义。水退得慢,乡民们困在屋顶、高坡,缺吃少喝。他仗着艺高人胆大,划着家里那条破旧的乌篷船,日夜在水里穿梭,给孤岛般的乡亲送些米面药品。
这天黄昏,雨势稍歇,水面却起了古怪的雾气,灰蒙蒙一片,几步外就看不清东西。木船惦记着西头独居的五保户张奶奶,撑船往那片淹得最深的区域去。
水面上漂浮着死鸡死猪,还有家具、木料,甚至偶尔能看到一两只胀鼓鼓的人尸,随波沉浮,看得人心里发瘆。木船小心地避开这些,嘴里念叨着“莫怪莫怪,借个路”。
雾气越来越浓,天色迅速暗沉。木船凭着记忆摸索,却总觉得方向不对。平时熟悉的电线杆、大树杈子都失了踪。四周静得可怕,只有船桨拨水的哗啦声,和远处若有若无的水流呜咽。
忽然,他隐隐约约听到有小孩的哭声。断断续续,凄凄惨惨。
“这水泡天,谁家娃儿落单了?”木船心里一紧,循着声音划去。
雾气中,隐约看到前方水面上,似乎露着半截歪斜的槐树树冠。哭声好像就是从那儿传来的。
木船加快速度,靠近槐树。
只见一根伸出水面的粗大树杈上,竟真的坐着一个小男孩!约莫七八岁,浑身湿透,头发耷拉着,看不清脸,正抱着膝盖,肩膀一耸一耸地哭泣。
“娃儿!别怕!叔带你出去!”木船连忙把船靠过去,伸手去拉那孩子。
孩子抬起头——
木船的手僵在半空,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那孩子脸色青白,嘴唇发紫,一双眼睛空洞无神,眼角嘴角却挂着一种诡异的、湿漉漉的黏液。更可怕的是,他的身体似乎有些……透明?水珠不断从他身上滴落,却不像活人那样流淌,而是直接穿透他的身体,落入下方浑黄的水中。
这根本不是活人!
木船头皮发麻,想起老人说的水鬼找替身的传说,转身就想划船逃走。
“叔……”那水鬼孩子却开口了,声音飘忽,带着水泡音,“拉我一把……冷……好冷啊……”
木船的心像是被冰针扎了一下,动作慢了一拍。就在这瞬间,他感觉船底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撞!
整条船剧烈摇晃,差点翻覆!
木船猝不及防,扑通一声栽进冰冷的江水里!
江水刺骨,暗流汹涌。他水性好,立刻憋住气想浮上来,却感觉有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在水下抓住他的脚踝、手腕,拼命把他往深处拖拽!
他拼命挣扎,肺里的空气快要耗尽,绝望如同这冰冷的江水,淹没了他。
就在他意识即将模糊的时候,那些拖拽他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他猛地蹬水,浮出水面,剧烈咳嗽,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水腥味的空气。
他的乌篷船就在不远处,晃晃悠悠。而他自己,竟然已经趴在了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上,像是被水浪冲上来的。
真是命大!他惊魂未定,爬起身,发现自己竟被冲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河湾。四周雾气更浓了,天色几乎完全黑透。
就在这时,他看见岸边雾气中,亮起两点昏黄的光。
像是一对灯笼。
他下意识地朝着光亮走去。近前才发现,那光竟是从一艘极其古怪的船里发出的。
那船通体漆黑,破旧不堪,船身像是用焦黑的木头拼接而成,样式古老,绝非现代所有。船头上挂着一盏惨白的纸灯笼,方才看到的光就是它发出的。灯笼上,用墨笔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贷”字。
一个穿着蓑衣、戴着巨大斗笠的身影,背对着他,正坐在船头,一动不动,仿佛亘古就在那里。身影旁边,插着一根长长的竹篙,篙尖似乎还在滴着水。
“喂?有人吗?”木船试探着问,声音在浓雾中显得异常微弱。
那蓑衣身影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头。
斗笠压得极低,根本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下巴干瘪起皮,肤色是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
一个沙哑、干涩,像是两块湿木头摩擦的声音,从斗笠下传出:
“要……贷……点……什……么?”
“贷?”木船一愣,没明白过来,“贷什么?我是芦苇乡的木船,不小心迷路了,想问问路……”
“金银……寿数……运气……力气……子孙福……皆可贷……”那声音毫无感情地打断他,像是在背诵一段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利息……看货……定价……”
木船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人古怪透顶,这船也邪门得很。他只想尽快离开:“我不贷什么,我就想问个路……”
“你……刚……损了……十年……水寿……”那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地报出一个数字,“阴债……已欠……”
木船浑身一僵:“什么十年水寿?什么阴债?你说清楚!”
“水下……一刻……阳间……十载……”蓑衣人缓缓抬起一只枯瘦、指甲乌黑的手,指向浑浊的江水,“你……的……买命钱……”
木船猛地想起刚才在水下的惊魂一刻,那些拖拽他的冰冷的手……难道自己刚才其实已经……是眼前这个诡异的存在“贷”给了自己十年阳寿,才活下来的?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攫住了他。
“不……不可能!你胡说!”他连连后退。
“贷契……已立……”蓑衣人收回手,声音依旧平淡无波,“首期……利息……三日……后……酉时……江边……老槐树下……收……”
说完,那蓑衣人不再理会他,缓缓转回身,恢复了那亘古不变的坐姿。那艘诡异的黑船,开始无声无息地向浓雾深处滑去,迅速消失不见,连同那盏惨白的灯笼光,也一同被雾气吞噬。
仿佛从未出现过。
木船独自站在黑暗的河滩上,浑身冰冷,如同做了一场荒诞恐怖的噩梦。
他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才终于找到回路,筋疲力尽地回到暂时安置乡亲的高地。别人问他怎么去了那么久,他魂不守舍,只含糊说迷了路。
接下来的三天,木船活得如同梦游。他时不时看着自己的手,感觉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那沙哑的声音和“十年水寿”、“三日利息”的话,像毒蛇一样缠绕在他心头。
他试图告诉自己那是幻觉,是惊吓过度。
但第三天下午,他开始感到一种莫名的虚弱和心悸。对着水面一照,发现自己脸色似乎真的苍白了些,眼角也好像多了几丝若有若无的细纹。
恐惧成真了!
酉时快到了。去,还是不去?
最终,对未知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偷偷藏起家里割肉用的尖刀,揣在怀里,趁着天色将暗未暗,来到了江边那棵半淹在水中的老槐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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