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烙印与回响(1/2)

2008年五月末月的油城,空气里开始浮动着暑热。油城壹号售楼处里,冷气开得很足,但一种无声的改变,却在看房的人群中悄然发生。

来看房的人,心态明显不一样了。

以前,客户最关心的是户型好不好、升值快不快、学区怎么样。现在,他们走进样板间,开口先问的,变成了:

“你这楼,抗震等级是多少?”

“地基打得深不深?用的什么标号的水泥?”

“施工队是哪儿的?靠不靠谱?”

恐慌的情绪,像水渍一样,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日常生活的肌理。人们依然需要房子,但那份急于“上车”的焦虑,被一种更深层、更朴素的、源于生命本能的安全感需求取代了。活着,并且要安全地活着,成了压倒一切的首要考虑。 空气中仿佛总漂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遥远灾区焚烧消毒和无形哀伤的气味,构成一种持久的心理背景音。

关于汶川地震的报道,已从最初24小时不间断的紧急救援直播,逐渐转向灾后重建、疫情防治、心理干预等更为复杂和漫长的议题。也正是在这个阶段,一些更为全面、也更为沉重的核心数据,开始被官方陆续公布,如同冰冷的刻刀,将这场国难的轮廓,清晰而残酷地烙印进国家的历史和一国民众的集体记忆里。

那天下午,天气闷热。知秋正陪着一位带着儿子来看婚房的大姐在样板间里转。大姐看得格外仔细,在每个房间都停留很久,最后,她停在客厅,手指轻轻敲了敲一面承重墙,转向身边略显稚嫩的销售助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姑娘,你跟我说实话,这墙,要是……要是晃起来,能扛住不?”

年轻助理一时语塞,张了张嘴,没能立刻给出一个能让对方安心的答案。知秋赶紧上前解围,拿出专业的口吻解释起建筑标准,但心里却是一沉。这种对建筑安全近乎偏执的追问,已经成为最近客户的常态。

也就在那时,我坐在vip室里,趁着整理客户资料的间隙,随手点开了门户网站弹出的新闻窗口。页面加载完成,加粗的黑体标题下,是一系列简洁到近乎残酷的统计数字。我的目光扫过那几行字,手指停在鼠标滚轮上,再也动不了了。

“最终统计……”我的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几乎不像自己的,“……遇难人数:人……失踪:人……受伤:人……”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个沉重的铅块,砸在vip室光洁的桌面上,发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巨响。…… …… ……

正在补妆的知秋,手悬在半空,转过头,带着询问的眼神看我。另一边,正埋首于合同文件的舒然也抬起头,扶了扶眼镜。

“是什么?”知秋问。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向她们。

刹那间,vip室里残存的一丝闲聊声戛然而止,空气仿佛被抽空,凝固了。只有窗外工地传来的模糊轰鸣,证明时间并未停摆。

知秋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口红盖子从她指间滑落,在桌上滚了几圈,悄无声息地掉在地毯上。她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仿佛要确认那串数字后面是否少了一个零。

。 这不再是一个模糊的“很多”,而是一个精确到个位的、触目惊心的数字。它意味着六万九千二百二十七个鲜活的生命,在那个下午的2点28分,或随后的黑暗时刻,戛然而止。可能是教室里的孩童,田埂上的农人,办公室里的职员……是六万九千多个家庭瞬间崩塌的支点。

舒然的反应更为安静,却也更加令人窒息。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握着文件边缘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她的目光在“失踪:人”以及其后括号内“已按规定计入遇难总人数,最终确认遇难总数约8.7万人”的小字上停留了格外长的时间。近一万八千个名字,不是简单的失联,而是被大地吞噬,或深埋于废墟之下,连最后的告别都成了奢望。 最终接近八万七千的总数,几乎相当于一座小县城的人口,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三十七万……四千六百四十三……”舒然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重复着受伤者的数字。这个数字背后,是三十七万多个被疼痛折磨的身体,是三十七万多个可能留下终身残疾或心理创伤的人生,是三十七万多个家庭即将面临的漫长而艰辛的照料与康复之路。

“受灾范围……10个省……四千六百二十五点六万人……”我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这个数字勾勒出的是一幅何等广阔的苦难图景。四千多万人,他们的生活被这场灾难粗暴地拦腰斩断,家园被毁,流离失所。这早已不是某个遥远地区的悲剧,而是波及小半个中国的深切创伤。

我们三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之前通过电视画面感受到的悲伤与震撼,是感性的、片段的。而此刻,这些冰冷的、精确的、庞大的数字,以一种绝对理性的方式,将这场灾难的规模与深度,残酷地量化后,摊开在我们面前。它抽离了具体的故事和面孔,却以一种更宏观、更沉重的力量,揭示出生命集体陨落的骇人体量。

知秋缓缓坐回椅子,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抽动。舒然则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们,望着窗外看似一切如常的、熙熙攘攘的街景,久久一动不动。我看着屏幕上那几行黑色的数字,感觉胸口像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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