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营啸中的低语(1/2)

营帐里的酒气,几乎凝成了实质。

尚让一碗接着一碗,喉咙里火烧火燎,五脏六腑仿佛都在翻滚,可那颗被冰封的心,却始终没有一丝暖意。

自从那日监斩之后,他整个人都像被抽走了魂。

军纪是好了。

军法处那些铁面无情的执法队,如同猎犬般在营区里巡弋,往日里那些勾肩搭背、吆五喝六的场景再也见不到了。整个大营安静得像一座坟墓,秩序井然,却也死气沉沉。

尤其是那些跟随黄巢从草莽中杀出来的老兄弟,更是个个噤若寒蝉,眼神里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

他们不理解。

他们不懂为什么一起扛过刀、流过血的兄弟,会因为乡下老农几斗活命粮,就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在他们朴素的观念里,这天下,不就是靠着刀枪抢来的吗?

“将军,喝点吧。”

几个元从老将掀开帘子,拎着酒坛子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尚让身边。他们是尚让的老部下,也是那几个被砍头的军官的旧友。

“喝。”尚让声音嘶哑,提起酒碗,一饮而尽。

沉默在酒碗的碰撞声中蔓延。

终于,一个络腮胡子的将领,也是当年攻打长安时第一个登上城头的勇士,他猛地将酒碗砸在案几上,红着眼睛低吼道:“憋屈!他娘的太憋屈了!”

“老张,小点声!”旁边的人连忙提醒,眼神惊恐地朝帐外瞟了瞟,仿佛那无形的“谛听司”就在帘外。

“怕个鸟!”络腮胡子老张梗着脖子,酒气上涌,胆气也壮了,“老子们跟着大帅,从曹州一路杀到长安,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图个啥?不就图个封妻荫子,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活得像个人样吗?”

他一把拉开自己的衣襟,露出纵横交错的伤疤:“现在呢?天天关在营里上什么鸟课,学什么狗屁的‘大齐律’!说什么士农工商,人人平等!放他娘的屁!老子在城头跟人玩命的时候,那些铁匠、商人在哪?现在倒好,老子们拼死拼活,到头来要跟一个臭铁匠平起平坐?我呸!”

这番话,像是点燃了火药桶,瞬间引爆了所有人的怨气。

“就是!以前多好,兄弟们有酒一起喝,有仗一起打,痛快!”

“现在呢?放个屁都得打报告!三个人站一起说句话,旁边就有个‘指导员’竖着耳朵听,听你有没有‘思想问题’!”

“我那口九环大刀都快生锈了,天天握笔杆子,手上的老茧都快磨没了!再这么下去,老子都快忘了怎么砍人了!”

抱怨和腹诽,如同地下的暗流,在营帐中汹涌。

尚让始终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喝酒。

他没有附和,但也没有制止。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自己心里挖出来的。他看着这些面红耳赤、义愤填膺的老兄弟,恍惚间,又看到了当年在草莽中啸聚山林,快意恩仇的时光。

那份炽热的、不讲道理的、只认兄弟的“义气”,是他如今唯一能感到温暖的东西了。

他的沉默,他偶尔流露出对“过去好时光”的一丝怀念,在众人眼中,就是一种无声的默许。

不知不觉间,他成了这股不满情绪的中心,一尊被众人簇拥的、沉默的神像。

……

皇城,紫宸殿。

沙盘之上,关中地势一览无余。

黄巢负手而立,静静地听着一名黑衣人的汇报。这黑衣人胸口绣着一只闭目的神兽谛听,神情肃穆,正是新组建的情报机构“谛听司”的指挥使。

尚让营帐里的每一句抱怨,每一个细节,都被一字不漏地呈了上来。

“陛下,尚让将军已经成了那些旧军官的主心骨,长此以往,恐生兵变!”一旁的赵璋满面忧色,他是黄巢身边的核心谋臣,也是新政的坚定推行者,“臣以为,当效仿高祖斩丁公,快刀斩乱麻,立刻罢免尚让兵权,将其控制起来,以绝后患!”

殿内的气氛瞬间凝重下来。

黄巢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划过,目光深邃,仿佛在俯瞰着整个天下。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尚让不是想反。”

赵璋一愣:“陛下?”

“他只是迷路了。”黄巢转过身,看着殿内几位核心成员,“他的心,还停留在草莽江湖,停留在兄弟义气的那个小圈子里,没有跟上我们的脚步。他的眼睛,只看得到身边那几个兄弟的‘委屈’,却看不到这天下千千万万百姓的‘期盼’。”

他摇了摇头,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那笑容里有无奈,也有几分欣赏。

“你们说,要镇压,要处理。可镇压能解决问题吗?不,镇压只会把他和那些牢骚满腹的家伙,变成‘为兄弟义气而死的烈士’,只会让更多怀念旧时光的人同情他们,暗中抵触我们。”

“我要的,不是一具听话的尸体,而是一个跟上来的战友。我要给他一座新的灯塔,让他自己找到方向。”

第二天,一道震惊了整个魏博大营的命令,由中书省颁布下来。

黄巢没有进行任何清洗,没有抓捕任何一个抱怨的军官。

他下令:成立“大齐荣誉战史编纂院”,并下设“战术复盘推演处”。

这命令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这都火烧眉毛了,怎么还有心思搞这些务虚的东西?

还没等众人消化完这个消息,第二道命令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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