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走出铁屋的人(2/2)
石板路在晨光中延伸,两侧梧桐枝叶交错,投下斑驳阴影。
每一步踏出,脚底都能感受到水泥地的粗糙与温度变化,这是三年来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丈量距离。
路的尽头豁然开阔,一片被高墙围起的空旷水泥地横亘眼前,铁架横陈,沙袋悬垂,角落堆着锈迹斑斑的器械,像一座废弃的角斗场。
风在这里变得粗粝,卷起细尘在低空盘旋,掠过脸颊时带着金属氧化后的苦涩味道。
厉渊踉跄跟在谢无虞身后,脚步虚浮,仿佛仍陷在感官的泥沼中无法自拔。
他的瞳孔尚未适应这开阔的空间,视线不断扫过四周,每一根立柱、每一道阴影都像是潜伏的威胁。
谢无虞停下,抬手一挥。
阿九立刻会意,从腰间取下一把战术短刀,递了过去。
黑色刀柄,哑光刃身,线条冷峻如毒蛇脊骨。
谢无虞接过,径直走向厉渊,将刀柄朝前,递到他面前。
“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刀。”
声音不高,却像一道烙印,烫进厉渊混沌的意识深处。
他迟疑了一瞬,手指颤抖着伸向刀柄。
那金属的凉意触到掌心时,本能驱使他想将它藏进衣襟,藏匿,是他唯一学会的生存方式。
在拳场的地底,任何显眼的东西都会引来掠夺与撕咬。
可下一秒,手腕被猛地扣住。
谢无虞五指如铁钳,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掌控。
他盯着厉渊的眼睛,一字一句:“刀不该怕光。”
厉渊呼吸一窒。
那双眼睛太静了,静得不像人,像深渊本身。
可在那幽暗里,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引力,仿佛只要顺从,就能从这崩塌的世界中抓住一根唯一的绳索。
谢无虞松开手,转身拉开风衣前襟。
枪套贴在腰侧,皮质紧绷,金属扣环闪着冷光。
他用指尖轻敲那位置,声音低沉而清晰:“你护这里。谁碰,就杀谁。”
厉渊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点上。
不是命令,是赋予。
第一次,有人给他一个坐标,一个意义,一个可以聚焦的终点。
不再是无名编号07,不再是任人驱使的拳奴——他是“刀”,是守护者,是隶属于某个存在的延伸。
喉结滚动了一下,干涩如砂纸摩擦。
他终于将刀稳稳握入掌中,不再遮掩。
刀锋朝外,映出他脸上未愈的伤痕与眼中残存的野性。
可那野性,此刻有了方向。
训练场边缘,几名洪兴社的年轻打手远远观望,眼神中有好奇,有不屑,也有隐隐的敌意。
他们看不透这个颈戴项圈的男人是谁,更不明白太子为何亲自带他来此。
其中一人冷笑一声,故意提高了嗓音:“喂,那玩意儿能听懂人话吗?别回头割了自己主子。”
话音未落,厉渊猛然转头。
目光如刀劈开空气,血丝密布的眼中骤然爆发出凶戾之气,指节捏得刀柄咯吱作响,几乎要扑出。
但他在动之前,先看了谢无虞。
那人依旧背对他站着,身影挺拔如松,仿佛根本没听见挑衅。
可正是这份漠然,让厉渊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他咬紧后槽牙,肌肉绷紧又缓缓松开,不是屈服,是确认,只有他能决定我是否出击。
他不再是被动承受暴力的野兽,而是被赋予利齿的武器,只听一声令下,便可撕碎一切。
暮色渐沉,训练场边缘的灯柱次第亮起,昏黄光晕洒在水泥地上,像凝固的血泊。
谢无虞终于转身,走向停在庭院外的黑色加长轿车。
车身漆黑如墨,玻璃深邃,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静静张开了口。
他站在车旁,没有回头,只淡淡道:“上车。”
厉渊望着那幽深的车厢,脚步顿住。
那黑暗让他想起地底拳笼、封闭囚室、蒙眼押送的厢车,每一次进入那样的空间,都意味着痛楚与失控。
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刀柄,像是在确认自己是否还握有反击的能力。
谢无虞微微侧眸,眉梢轻挑:“要我牵你?”
语气平淡,却像鞭子抽在神经上。
厉渊咬牙,低头,弯腰,钻入车内。
车门关闭的刹那,世界骤然隔绝。
黑暗重新笼罩,熟悉的窒息感缠绕上来。
可这一次,他手中握着刀。
颈间的项圈依旧冰冷
他靠向椅背,闭上眼,嘴角竟浮起一丝近乎笑意的东西。
铁屋换了形状,可门,终于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