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密室疑云(2/2)

两点三十分整,吴良友踩着点,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面无表情地走进了会议室。

他直接走到主位坐下,将那摞文件“咚”的一声放在桌上,最上面那本卷宗,封面上“安泰煤矿违法用地案”几个宋体大字,像烙印一样刺眼。

旁边“处罚意见”栏里,一个鲜红的印章赫然在目,墨迹仿佛还未干透,看着就像一道刚刚烙下的、血淋淋的伤疤。

吴良友穿着一身合体的藏青色制服,领口别着的党徽熠熠生辉。

他目光沉静,缓缓扫过整个会议室,最后在夏明亮脸上定格了足足有三秒钟。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穿透力,让夏明亮感觉自己就像实验室玻片上的微生物,所有的紧张、焦虑、甚至今早领带是不是系歪了,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自信、更镇定些,但内心的慌乱反而如同被惊扰的蜂群,嗡鸣得更厉害了。

吴良友翻开卷宗的第一页,手指划过“非法占地”四个字,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命运的判笔正在落下。

“今天会议的主题,很明确。”

吴良友摘下眼镜,用衬衫袖口轻轻擦拭着镜片,夏明亮注意到他金属眼镜腿的烤漆有一小块已经磨损脱落,“就是研究解决安泰煤矿占地修路的问题。”

他将眼镜重新戴好,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夏明亮身上:“先请夏总介绍一下具体情况和你们的解决方案。夏总,开始吧。”

夏明亮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时西装裤腿在椅面上摩擦出细微的声响。

他手中的讲稿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各位领导,安泰煤矿从去年十月正式投产至今,已经累计为松鹤乡提供了217个就业岗位,其中43人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员工的月均工资达到4800元,累计上缴利税...”

说到这里,他刻意翻过一页,指尖避开了“非法占地”那几个刺眼的字眼,纸张发出清脆的响声。

“目前制约煤矿发展的最大瓶颈就是运输问题。现有的土路一到雨季就变成泥潭,运输成本比预算高出23%,而且极其危险。上个月就有两辆运煤车陷在泥里,光是拖车费就花了八千块。”

说到这,他脑海里浮现出司机们蜷在驾驶室里啃冷馒头的画面,雨水顺着车窗滑落,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水痕。

他抬眼看向吴良友,发现对方正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笔尖在“安全隐患”四个字上反复画圈,力道大得纸页边缘都有些起毛,还溅出了几个墨点。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翻动文件的声音,夏明亮心知刚才提到的就业数据,确实戳中了一些人的心思。

他想起松鹤乡中心小学那些崭新的课桌还是煤矿出资更换的,课桌上可能还留着孩子们用铅笔写的“谢谢夏叔叔”。

“我们申请修建的矿区道路全长5.2公里。”

夏明亮点开投影仪,cad图纸跃上屏幕,红色的线条清晰地勾勒出道路走向,农田区域用黄色阴影标出,“其中3.8公里利用的是原有荒坡,只有1.4公里涉及农田。”

他指着图纸上的数据继续解释:“根据测算,这条路建成后,运输效率将提升40%,每年可节约成本约280万元,对煤矿和乡里都是双赢。”

“等等,这个数据有问题。”夏明亮话音刚落,聂茂华就插话了,声音硬邦邦的像铁板相撞,“夏总说只涉及1.4亩农田?可卫星监测显示实际占用2.1亩,这多出来的0.7亩怎么解释?”

夏明亮的心猛地一沉,后颈瞬间冒出冷汗。

他早就料到聂茂华会来这一手。

这个常年穿皮夹克的小个子,是局里出了名的“铁面判官”,办公室墙上挂着“铁面无私”的锦旗,据说有次凌晨三点带队拆违建,鞋底还沾着露水。

他定了定神,缓缓开口:“聂主任说得对,前期勘测确实存在误差,这是我们的责任。”

先承认错误,再寻找转机,这是他早就想好的策略。

“但发现问题后,我们立即请省国土勘测院重新放样,调整了路线,将原计划占用农田的部分改为架桥。”

他一边说,一边从公文包里取出蓝图,蓝色的晒图纸上桥梁结构清晰可见,“这座桥桥下净空5米,完全保留农田灌溉功能,我们还将出资修建u型水渠,确保不影响农业生产。”

刘猛凑近屏幕,手指在“架桥”两个字上点了点:“这个思路不错,但架桥的话,成本会增加不少吧?”

“确实会增加。”

夏明亮点点头,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紧,“预算需要增加110万。但我们认为,守住耕地红线是企业应尽的责任,这笔钱该花。”

他特意加重了“责任”两个字,目光扫过吴良友,看到对方的钢笔停在笔记本的某一页,上面隐约能看到“架桥”“成本”的字样,笔尖周围有一圈墨迹晕染开来。

夏明亮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吴良友能明白他们的难处。

吴良友放下笔,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刚才低了半度,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夏总把情况说得很具体,但有几个原则性问题必须明确。”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第一,安泰煤矿违法占地的事实清楚,《土地管理法》第七十七条有明确规定...”

说着,他翻开卷宗开始念条款,声音沉稳有力,但在念到“可以并处罚款”的“并”字时,特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夏明亮紧绷的下颌线。

“第二,罚款数额根据占地面积和违法情节核定,没有商量余地。”吴良友的语气没有丝毫松动,“第三,耕地开垦费必须足额缴纳,这是底线。”

夏明亮的指节捏着讲稿边缘,把纸都捏出了褶皱。

60万罚款这个数字,像失控的矿车一样冲进他的脑海。

他想起早上小陈红着眼圈说的话:“矿长,就算把办公楼卖了,我们也凑不齐六十万啊。”

这时,刘猛突然开口:“吴局,我有个建议。是不是可以去现场实地考察一下?夏总说的运输困难是客观存在。”

他看向吴良友,眼神坦诚:“我上周去松鹤乡,亲眼看到那条土路坑洼不平,下雨天连越野车都打滑,老百姓对此怨声载道。”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煤矿的税收对乡里很重要,去年乡里的基建资金,有三成来自安泰煤矿。”

“刘组长,你这话有失偏颇。”

聂茂华立刻反驳,拳头轻轻捶了一下桌面,“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能因为企业有贡献,就可以无视违法事实。”

他的语气很坚定:“违法占地必须严肃处理,否则其他企业都跟着学,耕地红线还怎么守?”

聂茂华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