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暗流与抉择(1/2)
就在那硅胶细管的圆滑尖端,即将触及脆弱冠状动脉侧壁的刹那,叩门声如同投入静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瞬间搅碎了手术室内凝滞到极点的专注。
陆九思持着导管的手指,纹丝未动。但他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手术室内,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停滞了一瞬,目光下意识地瞥向紧闭的自动门,随即又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死死钉回术野。只有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兀自响着,衬得那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格外突兀、惊心。
巡回护士一个箭步冲到门边,透过门上狭小的观察窗飞快看了一眼,回头时,脸色有些古怪,压低声音急促道:“陆医生,是陈副院长,还有……卫生局办公室的孙主任。”
陈副院长?孙主任?
陆九思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陈炳坤副院长主管行政后勤,素来与他这个在技术上“冒进”的年轻医生不算对付。卫生局孙主任更是上级主管部门的领导,此刻不在办公室听汇报,却突然出现在生死攸关的手术室门外?
张院长的脸色也沉了下去,他维持着稳定心脏位置的动作,头也不抬,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手术关键阶段,任何人不得干扰!请他们去会议室等!”
“可是……”巡回护士有些犹豫,“陈副院长说……有紧急情况,必须立刻和您、还有陆医生沟通。”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说是……关于手术资格和程序的问题……”
“手术资格”和“程序”几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凝重的空气里。
二助拿着吸引器的手抖了一下,吸头不小心碰触到心包边缘,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引得张院长一道凌厉的眼风扫过去。
资格?程序?
陆九思心中雪亮。牛心包片的应用,或许还可以解释为紧急情况下的创新尝试,但眼下正在进行的、史无前例的冠状动脉直视下灌注——这已经完全超出了目前国内任何一本外科教材、任何一项既定医疗规程的范畴。成功了,是惊世骇俗的创举;失败了,就是无可辩驳的严重违规,甚至是……医疗事故。
门外站着的人,代表的不仅仅是行政权威,更是一种无形的、足以压垮任何“越界”行为的规则与审视。他们此刻出现,绝非偶然。
是有人通风报信?还是这台本就备受关注的手术,早已被放在了某种放大镜之下?
时间,在犹豫和僵持中,冷酷地溜走。每一秒,都意味着那颗缺血心肌向不可逆的坏死又滑近一步。
张院长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是累的,是急的,是怒的。他何尝不知道门外来者的用意?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手术台上的生命。
陆九思的目光,从那段颜色晦暗的冠状动脉上抬起,越过无影灯冰冷的光晕,看向张院长。他的眼神里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以及深处那簇不曾熄灭的火焰。他没有说话,只是极轻微地、却无比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院长读懂了。那是一种将全部信任与责任都扛下的决绝,是一种对生命本身高于一切规则的执着。他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仿佛下了毕生最大的决心,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继续!”
然后,他猛地扭头,对巡回护士喝道:“告诉他们!手术正在抢救生命最关键步骤,天大的事,等手术结束再说!再敢干扰,一切后果由他们承担!这是命令!”
巡回护士被院长眼中罕见的狠厉震住,连忙点头,转身对着门外快速而清晰地将话传达出去。
门外似乎传来低低的、压抑的争执声,但很快平息下去。脚步声迟疑地远离。
短暂的插曲,像投入沸水的冰块,瞬间蒸发,却留下了一片更加燥热紧绷的空气。但手术台上的时间,已经浪费不起了。
陆九思收回所有心神,世界再次缩小到指尖方寸。那截细小的硅胶管,在他的操控下,以近乎微观的精准度,轻轻抵在分离出的冠脉血管侧壁。他能感受到指尖传来心脏搏动带来的、极其细微的震颤。稳住呼吸,手腕以最小的幅度,施加一个柔和而持续的力量。
管端刺破血管外膜,进入管腔。
成功了!
没有预料中的血液涌出——因为灌注液的压力略高于此时冠脉内可能残存的血流压力。陆九思迅速用另一只手的镊子轻轻辅助固定,防止滑脱。
“连接灌注,低流量,低压力开始。”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干扰从未发生。
麻醉师老李立刻操作体外循环机旁边的附加装置,含有硝酸甘油和腺苷的冷氧合血停搏液,开始以极其缓慢、精确控制的流速,通过那根细管,注入左冠状动脉前降支。
这是一个极其微妙的过程。压力太高,可能撑破本就受损的血管;流量太大,可能造成再灌注损伤;药物浓度和温度,都必须恰到好处。陆九思紧紧盯着那段血管以及其下游的心肌区域,不放过任何一丝颜色或张力的变化。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终于,那片左心室后壁原本颜色最晦暗、蠕动几乎消失的区域,边缘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粉色。紧接着,那区域的肌肉,极其微弱地、但确实地,收缩了一下!
“有效!”二助差点喊出声,又赶紧憋住,脸涨得通红。
张院长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托着心脏的手依旧稳如磐石,但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丝。
“维持灌注五分钟。同时,开始逐步降低体外循环流量,缓慢复温,准备辅助心脏复跳。”陆九思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但指令依旧清晰。
接下来的步骤,相对常规,却同样不容有失。在药物灌注改善心肌局部血供和代谢的同时,全身的体外循环支持逐步撤除,让心脏重新开始承担泵血功能。体温缓慢回升,心脏在电击和药物的辅助下,开始了自主的、由弱渐强的搏动。
监护仪上的数字,开始有了积极的变化。血压稳步上升,血氧饱和度恢复正常,心率虽然偏快,但节律整齐。
当最后一根体外循环管道被安全撤除,胸腔内止血被反复确认彻底,逐层关胸缝合开始进行时,手术室里那根紧绷了五个多小时的弦,才真正有了一丝松缓的迹象。但没有人欢呼,只有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和劫后余生般的深深疲惫。
手术成功了。
一个国内从未有先例的、集心室破裂修补、牛心包片应用、直视下冠脉灌注于一体的超高难度抢救手术,在一个县级医院的手术室里,由一位年轻的医生主刀,完成了。
陆九思放下持针器,示意二助完成最后的皮肤缝合。他退后一步,微微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保持固定姿势而僵硬不堪的脖颈和肩膀。无菌手术服的内层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冰凉黏腻。护目镜后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异常清亮。
他看向监护仪上那些趋于平稳的数字,又看向手术台上那张依旧苍白、但胸膛已有规律起伏的年轻面孔。
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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