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为马车装上弹簧(1/2)

昆明,云南省政府交通厅。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钢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交通厅厅长林慕远正俯身在一张巨大的云南省交通规划图上,用红蓝两色铅笔标注着什么。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专注而深邃,仿佛要将这纵横交错的线条全部刻进脑子里。作为一名留美归来的麻省理工土木工程硕士,数字、结构和逻辑流淌在他的血液里。

“铃——铃铃——”

桌上那台黑色的手摇电话机突兀地尖叫起来,打破了满室的宁静。

林慕远扶了扶眼镜,接起听筒,声音沉稳:“我是林慕远。”

听筒里传来一阵夹杂着电流杂音的激动声音,是省政府主席办公室秘书长的声音,因为过度兴奋,嗓音都有些变调:“慕远厅长!天大的好消息!阎王愁!阎王愁隧道,就在刚才,贯通了!”

“什么?”

林慕远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里的铅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甚至没有去捡,整个身体因为这个消息而微微前倾,紧紧握着听筒,似乎想从那微弱的电流声中榨取更多的信息。

“主席的嘉奖令已经和贵州戴督军的电报一起发出去了!贯通了!慕远,我们打穿了那座该死的山!”

“好!好!太好了!”林慕远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狂喜。他能想象到工地上那震天的欢呼,能想象到林景云主席脸上那如释重负的笑容。滇黔公路,这条倾注了整个西南心血的大动脉,终于打通了最艰难的血栓!

挂断电话,林慕远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的胸膛。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午后的阳光涌了进来,昆明城繁忙的景象尽收眼底。街道上,人来人往,车马川流。他的目光越过城市的轮廓,投向遥远的、被群山锁住的东方。

路通了。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喜悦之后,一个更沉重、更现实的问题如同巨石般压上了他的心头。

路通了,货怎么运?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已经扎在他心里很久了。现在,这根刺因为隧道的贯通,变得更加尖锐,更加迫在眉睫。

他转身回到地图前,目光落在昆明与贵阳之间那条用粗红线标注的滇黔公路上。这条线,即将从图纸上的规划,变成一条真正流淌着财富与希望的黄金通道。可承载这些财富与希望的,是什么?

卡车。

他脑中第一时间浮现出“猛狮”重卡那威武雄壮的身影。那是云南与德国合资的汽车制造厂的骄傲,是工业文明的结晶。动力强劲,运力巨大,日行千里。理论上,这是长途运输的完美答案。

但林慕远脸上的兴奋神色,却在想到卡车的那一刻,迅速冷却下来,化作一丝深深的无奈与痛心。

他拉开抽屉,拿出另一份文件,上面是省内“猛狮”重卡的保有量、运行状况以及燃料消耗的统计报告。每一个数字,都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眼睛。

卡车是好,可它要喝油!喝的是汽油、柴油!

整个华夏,连一座像样的炼油厂都没有。每一滴驱动卡车前进的燃油,都得从万里之外的欧美用轮船运来,价格被英美法那些石油巨头牢牢掌控。他们说涨价就涨价,说断供就断供,没有丝毫道理可讲。

现在的卡车,除了军队里那些作为战略物资的宝贝疙瘩,就只有少数几个财大气粗的商行用得起。想用卡车组成一支庞大的运输队,跑在滇黔公路上?那无异于将整个西南的经济命脉,拱手交到洋人手里。他们随时可以卡住你的脖子,让你动弹不得。

这种受制于人的滋味,让林慕远感到一阵锥心的刺痛。空有先进的图纸,空有造出卡车外壳的能力,却没有让它奔跑的血液。这就是国家工业基础孱弱的悲哀!他这个交通厅长,就像一个空有屠龙之技的厨子,却没有龙可以给他宰杀。

他烦躁地合上报告,将目光从代表着未来的卡车,移向了代表着现实的另一种工具——马车。

几年前,在林主席的力主下,省政府在传统的马帮中推广了一种新式马车——胶轮马车。用橡胶轮胎代替了过去那种颠簸欲裂的木轮或铁轮马车。这一改良,效果是显着的。一辆胶轮马车的运力,几乎是老式马车的三倍,而且对路面的破坏也小得多。

然而,新问题接踵而至。

林慕远的思绪飘回了几个月前。为了解决胶轮马车推广中遇到的问题,他亲自进行了一次深入的调研。

第一个画面,是城郊的一家马车修理厂。

他至今记得那里的气味,刺鼻的硫化橡胶味混合着牲口的粪便味、汗臭味,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修理厂的院子里,堆着小山一样高的报废轮胎。那些曾经光滑坚韧的橡胶轮胎,此刻却遍体鳞伤,有的被锋利的碎石划开了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的帆布层;有的则被磨得只剩薄薄一层,像烂掉的布片。

一个赤着上身、满身油污的老师傅,正拿着烙铁,吃力地修补着一条轮胎。烙铁烫在橡胶上,冒起一阵呛人的白烟。

“厅长,您看。”老师傅用钳子指着院里那堆“轮胎山”,喘着粗气说,“这胶轮是好东西,跑起来又快又稳当。可咱们云南这路,大多还是碎石路,太费轮胎了!这玩意儿就跟锉刀一样,再好的胶皮也经不住天天这么磨啊!”

老师傅拿起一块磨掉的轮胎碎片,用力一撕,就裂开了。“您瞧,跑个三五趟长途,就得回来补。补个两三次,这条胎就算彻底报废了。换一条新的,又是好几块大洋!马帮挣的钱,倒有一小半都填在这车轱辘上了!”

林慕天沉默地看着那堆废旧轮胎,心里沉甸甸的。利润可以覆盖成本,但这种巨大的消耗本身,就是一个亟待解决的瓶颈。

第二个画面,是在一条颠簸的山路上。

他跟着一支马帮的队伍,亲身体验胶轮马车的运输。他坐在一辆满载着茶叶的马车上,尽管有了胶轮,但车身依然没有悬挂系统,车轴硬邦邦地连接着车架。每当车轮压过一块稍大些的石头,整个车厢都会猛地向上一颠,然后重重地砸下来。

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五脏六腑快要被颠出来了,更何况是车上那些金贵的货物。

马帮的领队,一个皮肤黝黑、饱经风霜的“马锅头”,苦着脸对他喊:“厅长,您也感受到了吧?这胶轮是比铁轮强,没那么颠了。可也只是‘没那么颠’而已。咱们拉些棉纱布匹还好,要是拉瓷器、药品、玻璃这些精细货,跑一趟下来,颠碎的损失能让人心疼死!货主不认,这趟就白跑了,还得赔钱!”

马锅头指了指前面拉车的骡马:“还有这牲口,虽然车轴用了咱机械厂产的铸铁车轴,省力了,车能拉重了,可这硬邦邦的颠簸,力道全传到它们身上,牲口也更容易疲劳、受伤。这都是本钱啊!”

这些调研的画面,如同电影一般,一幕幕在林慕远的脑海中回放。轮胎的过度磨损、货物的破损风险、对牲畜的损耗……这些问题像三座大山,压在胶轮马车的身上,限制了它运力的进一步解放。

而今天,“阎王愁”隧道的贯通,像一声嘹亮的号角,催促着他必须立刻搬开这三座大山!滇黔公路贯通后,货运量将呈几何级数增长,对运输工具的需求将变得无比渴望。如果不能提供一种更高效、更可靠、成本更低的运输工具,那这条路的价值,就要大打折扣!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林慕远焦灼地在办公室里走动,目光再次落在那份被他合上的“猛狮”重卡报告上。他鬼使神差地,又一次拉开抽屉,取出了另一份更厚的文件——那是“猛狮”重卡合资厂的德方工程师,送给他的一套完整的卡车结构图。

他将巨大的图纸在桌上铺开,那精密复杂的机械结构,对于一个麻省理工的工程师来说,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他过去无数次研究过这套图纸,每一次都为德国人精湛的工业设计而赞叹,也为华夏的落后而叹息。

但这一次,他的心态不同了。他不是在欣赏,而是在疯狂地寻找一个答案。

他的目光,如同扫描仪一般,掠过发动机、变速箱、传动轴……这些他都造不出来。他的手指顺着车架的线条,一路向下滑动,最终,停留在车轮和车桥连接的那个部位。

图纸上,那个部件被清晰地标注着德文和中文——ttfeder \/ 叶片弹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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