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南洋铁三角(1/2)

窗外的天光渐渐由明转暗,昆明城的轮廓在暮色中变得柔和。会议室里的灯亮了,将墙上那幅巨大的西南地图照得纤毫毕现。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谈判所带来的激荡情绪,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但一种更深沉、更长远的情绪,却在林景云的心底悄然滋生。

胜利的喜悦是短暂的,而肩上的责任是永恒的。

他没有沉浸在“驱虎吞狼”的智谋快感中,那双深邃的眼眸,早已越过了刚刚签下的那份协议,越过了那个即将被全面改造的滇美胶化鞋厂,投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主席,哈里森这一走,轮胎厂的事情算是尘埃落定了。下一步,就是让建设厅和机械厂那边拿出具体的方案,尽快动工。”李根源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兴奋,他走到林景云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地图。

“印泉公,轮胎厂只是一个开始。”林景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一个只能使用进口熟胶的轮胎厂,它的脖子,还是被别人掐在手里。我们今天能用克虏伯和邓禄普来吓唬哈里森,明天,别人就能用橡胶原料来拿捏我们。这条产业链,我们只拿到了末端,最关键的一环,还是一片空白。”

李根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顺着林景云的话一想,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是啊,轮胎是橡胶做的,可云南的橡胶从何而来?现在全靠哈里森从美国运,将来呢?一旦国际局势有变,或者美国人联合起来搞禁运,那刚刚建起来的轮胎厂,岂不就是一堆废铁?

“主席说的是……炼胶?”陈绍安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此刻她开口了,声音清亮而肯定。

林景云转过身,目光落在自己这位得力的商务厅长身上,带着一丝赞许。“绍安,你来说说。我们脚下的这片红土地,农矿厅那帮宝贝专家们,不是已经让暹罗的橡胶树苗扎下根了吗?我记得报告上说,最多三年,第一批橡胶树就能割胶了。从树上流下来的白色汁液,到能塞进机器里压制成轮胎的熟胶,这条路,商务厅想过没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陈绍安身上。这位在男性为主的政府高层中显得格外醒目的女性,没有丝毫的局促。她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夹,动作干练而沉稳。

“主席,我正要向您专题汇报。”陈绍安打开文件夹,里面的文件整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还有手绘的产业分布简图。“自数月前,我看到农矿厅关于三岔河、金平、河口一带橡胶试种成功的报告后,我就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一个农业上的突破。橡胶,将是支撑我们整个胶轮马车计划,乃至未来云南汽车、其他轻重工业的基石。它的价值,不下于一座大型铜矿。”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响,清晰而有力。

“这几个月,我安排商务厅下属的调查科,将工作重点放在了国内外橡胶产业的调研上。目前国内,能够将生胶加工成工业用熟胶的企业,屈指可数,且规模都不大。主要集中在两个地方,一是上海,以大中华橡胶厂、义昌橡胶厂为代表;二是广州,有广东兄弟树胶公司这样的先行者。”

“这些企业的创办人,大多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归国华侨。他们从南洋带回了资金,也带回了最宝贵的技术和经验。可以说,中国现代橡胶工业的火种,就在这些人手里。”

林景云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要的,从来不是一群只会听令行事的下属,而是一群能和他同频共振,甚至能想在他前面的战友。陈绍安和她的商务厅,无疑做到了。

“好!非常好!”林景云毫不吝啬自己的赞扬,“市场敏感度,产业前瞻性,这才是我们政府部门应该有的样子!绍安,你和商务厅的所有同仁,都值得嘉奖!要的就是这种主动为云南工商业发展谋篇布局的精神!”

陈绍安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既是激动,也是对自己工作得到肯定的欣慰。她扶了扶眼镜,继续说道:“只是,这些企业都集中在沿海,技术是他们的命根子,我们想从他们手里请来技术人才,恐怕不容易。而且,他们习惯了在上海、广州那样的大商埠经营,是否愿意深入西南腹地,也是个未知数。”

“人,我们自己去找。技术,我们自己来建。”林景云一锤定音,“我们有他们没有的东西。”

“我们有什么?”缪云台忍不住问道。

“我们有市场。”林景云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的西南片区,“一个即将因为交通变革而彻底爆发的,统一的,受到政府全力保护的庞大市场。我们还有原料,不出三年,云南自己的橡胶,就会源源不断地从林子里流出来。我们请他们来,不是当一个打工的技师,而是当一个开创事业的合伙人。这份诚意,这份前景,我不信没有真正的有识之士会动心。”

他的话语充满了强大的自信,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林景云的思绪飞速运转,一张张面孔在他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一个豪爽、精明的身影上。

“马如龙。”他缓缓吐出这个名字。

众人有些不解,这件事怎么又和安宁马帮的大头领扯上关系了?

林景云解释道:“当初我们能从暹罗弄到那5棵珍贵的橡胶树种,靠的就是一位名叫王宣江的爱国华侨暗中相助。而负责牵线搭桥,把种子贴身保护,神不知鬼不觉运回来的,正是马如龙的马帮。我需要一个人,再去一趟曼谷,找到王宣江先生,请他帮忙,为我们引荐一批真正懂行、有技术、并且心向故土的南洋华侨。这个人,必须可靠,机敏,还要和那边有交情。我想来想去,马如龙的儿子,马啸天,最合适。”

……

安宁州,马家大院。

当马如龙听完省政府派来的信使传达的林景云的意图后,他那张被风霜刻满痕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出所料的笑容。

他挥退了下人,亲自给信使沏上一壶上好的普洱,这才对坐在身边的儿子马啸天说道:“啸天,听见了?主席让你去一趟曼谷。”

马啸天,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皮肤是和小伙子们跟马帮跑出来的健康古铜色,眼神却比同龄人沉稳许多。他点点头:“爹,我听见了。主席要我们去找王宣江伯伯,请他帮忙找炼胶的师傅。”

马如龙呷了一口茶,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舒泰。他看着儿子,眼神里满是考校的意味:“那你觉得,主席为什么偏偏要我们马家去办这件事?”

“因为……因为当初就是我们家把种子带回来的,和王伯伯有这份交情在。”马啸天答道。

“这是其一。”马如龙放下茶杯,声音变得低沉,“更重要的是,从主席让你爹我,代表云南入股那个德国人的‘猛狮’卡车厂,又提出要造能爬我们云南山路的‘铁骡子’那天起,我就琢磨透了一件事。”

“什么事?”

“主席在下一盘天大的棋。这盘棋,从修路开始,到造车,再到车轮子上的轮胎,现在,又到了做轮胎的胶。一环扣一环,一步跟一步。他要的,不是买来一辆车,一个厂,而是要把这车、这厂、这轮胎、这橡胶,彻彻底底,从根上就长在我们云南自己的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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