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骨肉与刀剑(1/2)

始皇帝二十六年(前221年),秋。

咸阳宫的狂欢仅仅持续了三天。

三天后,当那些从六国旧地——尤其是遥远的燕、齐、楚等地飞来的加急文书,像雪片一样堆满御案时,嬴政眼中的醉意瞬间消散。

帝国太大了。

从咸阳到东海之滨,快马加鞭也要跑上半个月。

在这个信息传递极度滞后的时代,如何统治一个幅员万里的庞大帝国?这是一个从未有人解开过的谜题。

周天子给出的答案是:分封。

既然管不过来,那就把土地分给亲戚和功臣,让他们去做“土皇帝”,只要名义上尊我为共主就行。

这个答案,行用了八百年。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真理。

朝议。

气氛比之前的“议帝号”还要凝重。

丞相王绾,这位两朝元老,再一次站了出来。

他手里捧着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奏疏,而是身后大半个朝堂、甚至包括王翦王贲等武将在内的、所有既得利益者的共同心声。

“陛下。”

王绾的声音苍老而恳切。

“诸侯初破,燕、齐、荆(楚)地远,不为置王,毋以镇之。”

“六国虽灭,但人心未附。那些旧贵族潜伏在民间,时刻准备造反。若无皇室宗亲坐镇,一旦有变,咸阳鞭长莫及啊!”

说到这里,王绾跪伏在地,重重叩首:

“臣请陛下,立诸皇子为王,分封于各地,以做大秦之屏障!”

“臣等附议!”

“臣等附议!”

大殿之上,群臣跪倒一片。

这一次,连很多法家官吏都动摇了。

因为王绾说的是事实——地太远了,管不到。

而且,谁不想封王?

武将们想的是,如果皇子封了王,那我们也可能封侯,有自己的封地,可以世袭罔替。

这是人性中最原始的贪婪,也是对“家天下”最传统的理解。

嬴政坐在高台之上,面无表情。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跪在地上的头颅。

她看穿了他们的心思。

他们在害怕。

害怕这个新生的帝国太大,撑破了肚皮。

他们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大家都有地盘、都能做主子的熟悉节奏里。

“置王……”

嬴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御座的扶手,发出单调的笃笃声。

“分封子弟,以为屏障。”

“听起来,确实是稳妥之计。”

她转过头,看向站在群臣最前列、却一直没有跪下的那个人。

那个在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孤独的身影。

“廷尉。”

嬴政叫道。

“你觉得呢?”

李斯抬起头。

他的眼神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理性光芒。

他知道,这是他毕生最大的一次赌博。

赢了,他将成为帝国的设计师。

输了,他就是千夫所指的“绝户”罪人。

“臣,反对。”

李斯的声音尖锐,刺破了满殿的和谐。

“周文王、周武王分封子弟、同姓甚众。然而后世呢?”

李斯转过身,面对着那群愤怒的同僚,大声质问:

“后世子孙疏远,如同仇敌!互相攻伐,如视寇仇!周天子不仅不能禁止,反而连自己都被这些‘屏障’给灭了!”

“诸侯更相诛伐,周天子弗能禁止。”

“这八百年的血泪教训,难道还不够吗?!”

王绾气得胡子乱颤,指着李斯大骂:

“李斯!你这是危言耸听!如今陛下神威,四海一统,皇子们皆是陛下骨肉,岂会像周室那样自相残杀?”

“骨肉?”

李斯冷笑一声,步步紧逼。

“丞相大人,晋国的六卿难道不是骨肉?齐国的田氏难道不是臣子?在这个权力面前,只有刀剑,没有骨肉!”

“今陛下海内赖以一统,皆为郡县。”

“将天下的兵器收缴,将天下的赋税归公。”

“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

“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

李斯猛地转身,面向嬴政,长揖到地:

“置诸侯,不便!”

“若行分封,不出三代,战国必将重演!大秦必将二世而亡!”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李斯的话太重了,重得像一把锤子,砸碎了所有人的遮羞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嬴政身上。

这是一道选择题。

选王绾,是顺应传统,是求稳,是给所有人分蛋糕。

选李斯,是对抗传统,是冒险,是把所有权力都收归一人之手。

嬴政缓缓站起身。

她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看着那片刚刚被涂黑的江山。

她想起了那个雨夜,她对韩非说的话:我要的不是霸,是统。

她想起了吕不韦、嫪毐、还有那个背叛她的昌平君。

“骨肉……”

嬴政轻声咀嚼着这个词。

昌平君是她的表叔,最后反了。

成蟜是她的弟弟,最后反了。

这世上,血缘是最靠不住的纽带。

只有法度。

只有冰冷的、统一的、自上而下的法度,才是永恒的。

“廷尉说得对。”

嬴政转过身,声音如洪钟大吕,定下了乾坤。

“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

“天下之所以打了五百五十年,百姓之所以流离失所,就是因为这世上大王太多了!”

“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

“这等于是刚把兵器放下,又要插几把刀子在地上。”

“是树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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