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山在彼端,风在身侧。归途如常,汝在身侧。(2/2)
“昨天在商场买的!店员说这牌子防滑防水还透气!”阿黛拉抬脚展示,“好看吧?”
“希望它真的防滑。”伊莱文淡淡地说,转身朝门口走去,“吃饭。然后去车站。”
早餐店热气腾腾。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两笼包子,两碗豆浆,还有两碟小菜。阿黛拉饿坏了,吃得飞快,伊莱文则慢条斯理,偶尔抬眼看看窗外逐渐苏醒的街道。
“你说,”阿黛拉咽下一口包子,眼睛亮晶晶的,“天池今天能看到吗?我看攻略说经常起雾,很多人上去好几次都看不到。”
“看天气。”伊莱文喝了口豆浆,“今天预报晴天,概率应该不低。”
“一定要看到啊!不然白来了!”阿黛拉双手合十,做了个夸张的祈祷动作,“天池水怪大人,给个面子呗!”
伊莱文没接这个话茬,只是又夹了个包子。
从长春到长白山脚下的二道白河镇,车程要四个多小时。他们赶上了早班客车,在晨光中驶离城市。车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化,高楼大厦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平坦的田野、低矮的村庄,然后是连绵起伏的丘陵。
阿黛拉起初还很兴奋,趴在车窗边看风景,时不时拿出手机拍照。但过了两个小时,旅途的单调让她有些昏昏欲睡。她打了个哈欠,脑袋一点一点,最后歪向一边,靠在了伊莱文肩膀上。
伊莱文正看着窗外,感觉到肩上的重量,身体微僵了一瞬,但没有动。他继续看着掠过的风景,只是放轻了呼吸。
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在阿黛拉火红的头发上跳跃。她的呼吸平稳悠长,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车厢里其他乘客大多也在打盹,只有引擎的嗡嗡声和偶尔颠簸的震动。
伊莱文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他放在膝盖的手上。手指微微弯曲,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他能感觉到肩上传来的温热,还有那均匀的呼吸节奏。一种陌生的、但并非不舒适的感觉悄然弥漫——就像在长途飞行中,她靠着他睡着时一样。
四个小时的车程在困倦和颠簸中过去。当客车驶入二道白河镇时,阿黛拉正好醒来。她揉着眼睛坐直,有些茫然地看了看窗外:“到了?”
“到了。”伊莱文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
小镇不大,街道干净,两侧多是宾馆和餐馆,招牌上大多写着“长白山”“天池”之类的字样。空气明显比长春清凉,带着山间特有的清新气息,还有一丝隐约的、硫磺的味道——来自地热。
他们找了家看起来干净的店吃了午饭——简单的农家菜,锅包肉、地三鲜、还有一大碗热腾腾的酸菜汤。阿黛拉吃得赞不绝口,尤其喜欢那道锅包肉:“这个味儿正!比学院食堂做的好吃一百倍!”
饭后,他们步行前往长白山北坡景区入口。路上已经能看到不少游客,背着包,拿着登山杖,脸上都是期待的神情。
九月中旬不算旅游最旺季,但人依然不少。他们排队买票,换乘环保车,一路往山上去。车子在盘山公路上行驶,窗外的植被层次分明地变化着:先是阔叶林,然后是针阔混交林,再往上,变成了清一色的针叶林。
阿黛拉又兴奋起来,贴着车窗看:“哇,这树真高!你看那边,云是不是在山腰上?”
伊莱文也看着窗外。他的感知比常人更敏锐,能清晰感觉到海拔升高带来的气压变化,空气逐渐稀薄,温度稳步下降。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这座巨大山体的质量——那沉甸甸的存在感,以一种温和但不容忽视的方式牵引着周围的一切。
环保车停在半山腰的换乘站。从这里开始,要攀登一段阶梯才能到达天池观景台。阶梯不算特别陡,但海拔已经超过两千米,不少游客已经开始喘气。
“走!”阿黛拉背上包,第一个冲上台阶。
伊莱文跟在后面,步伐稳定。他的呼吸控制得很好,“星火”外骨骼无声地分担着腿部负荷,让攀登变得轻松。但他刻意放慢了速度,保持在阿黛拉身后不远的地方。
阶梯两旁是灰白色的火山岩,植被稀疏,只有些低矮的灌木和苔藓。风明显大了,带着刺骨的凉意,吹得人衣襟猎猎作响。空气稀薄而清新,每吸一口都带着寒意。
阿黛拉起初冲得很猛,但爬了十几分钟后,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她停下来喘气,回头看向伊莱文:“你……你都不喘的吗?”
“调整呼吸节奏。”伊莱文走到她身边,从背包侧袋拿出水壶递给她,“别急。慢慢上。”
阿黛拉接过水壶喝了几口,平复了一下呼吸。她看了看周围——不少游客都在中途休息,有的扶着栏杆喘气,有的在拍照。而伊莱文站在那里,脸不红气不喘,连汗都没出多少。
“装货。”她小声嘀咕,但眼里是笑意。
继续向上。阶梯蜿蜒,仿佛没有尽头。越往上,风越大,温度越低。阿黛拉已经把冲锋衣的帽子戴上了,拉链拉到顶。伊莱文也把外套拉紧了些。
他们超过了一些走走停停的游客,也被几个装备精良、步履如飞的专业登山者超过。有个拿着自拍杆的年轻人试图跟阿黛拉搭讪:“美女,一个人吗?要不要一起走?”
阿黛拉头也没回,指了指身后的伊莱文:“有伴了。”
“帅哥,要不要一起走?”
伊莱文正好走到那人身边,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那人讪讪地笑了笑,加快脚步走开了。
又爬了二十分钟,阶梯终于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站在一个宽阔的平台上。平台边缘是护栏,护栏外,是陡峭的山崖。而山崖之下,就是那片传说中的天池。
阿黛拉愣在原地。
伊莱文也停下了脚步。
那一刻,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
那是怎样的一池水啊。
巨大的、近乎完美的圆形湖面,镶嵌在群峰环抱之中。湖水是那种深邃的、近乎墨蓝的颜色,却在阳光下泛着碎钻般的光点。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周围灰白色的火山岩峰,倒映着高远湛蓝的天空,倒映着几缕流云。
山峰陡峭,岩石裸露,呈现出亿万年火山活动留下的粗粝纹理。而这一池水,就安静地卧在其中,温柔与刚烈,宁静与荒芜,形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
风从湖面上刮过,带来刺骨的寒意,也带来了水汽清冽的味道。阿黛拉的发丝在风中狂舞,她怔怔地看着,半晌,才轻声说:“……真美。”
伊莱文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蓝色瞳孔里倒映着那片浩瀚的蓝,倒映着群峰的轮廓,倒映着天空的云影。一种奇异的平静感包裹了他——不是日常那种冷静自持,而是更深的、近乎冥想的安宁。
他能感觉到。不是用眼睛,是用某种更深层的感知。
这片湖泊的质量,这些山峰的质量,整个长白山脉的巨大质量……它们形成的引力场是如此庞大而稳定,像一首无声的、永恒的协奏曲。而他,站在这里,就像一个偶然闯入的听众,能隐约听见那宇宙尺度的低语。
“拍照拍照!”阿黛拉终于从震撼中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掏手机,“伊莱文,快帮我拍!我要发给我妈看!”
伊莱文接过她的手机,后退几步,找好角度。镜头里,阿黛拉站在护栏边,红色的冲锋衣在灰白岩石的背景中格外醒目。她张开双臂,笑容灿烂,背后是那片浩瀚的蓝。
他按下快门。一连拍了好几张。
“我也给你拍!”阿黛拉拿回手机,反过来对准他。
伊莱文下意识地想拒绝,但阿黛拉已经按下了快门。他只好站定,表情有点僵硬。
“笑一个啊!”阿黛拉喊道,“这么好的风景,板着脸多浪费!”
伊莱文尝试扯了扯嘴角。效果……不太自然。
阿黛拉看着手机屏幕,噗嗤笑出声:“算了算了,你还是别笑了,怪吓人的。就保持你那个‘冰山美人’的样子吧!”
他们在观景台上待了很久。阿黛拉着实拍了不少照片——全景的,局部的,自拍的,还有偷拍伊莱文望着湖面出神的侧脸。伊莱文则更多时候只是安静地看着,偶尔拿出自己的相机,拍一些风景的细节:岩石的纹理,水面掠过的飞鸟影子,远处山峰的轮廓。
风一直很大,很冷。不少游客拍完照就匆匆下去了,但两人都不急。阿黛拉甚至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从背包里掏出能量棒,分给伊莱文一根。
“你说,”她啃着能量棒,眼睛还盯着天池,“这水有多深?”
“平均204米,最深处373米。”伊莱文回答得很准确——来之前他查过资料。
“三百多米……”阿黛拉想象了一下,“那底下得是什么样啊。真有水怪吗?”
“地质活动产生的气体上涌,或者大型鱼类,都可能被误认。”伊莱文说,“不过,这么深的水体,存在未知生物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你这人真没浪漫细胞。”阿黛拉撇嘴,但眼里是笑,“就当有水怪嘛,多有意思!”
他们在观景台待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太阳开始西斜,温度明显下降,才决定下山。
下山的路比上山轻松,但阶梯陡峭,需要格外小心。阿黛拉的新登山靴确实防滑,但她走得太快,在一个转弯处脚下一滑——
“哎!”
伊莱文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稳住了她。
“小心点。”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握着她的手很稳。
阿黛拉惊魂未定,拍拍胸口:“吓我一跳……这台阶是有点滑。”她低头看了看伊莱文还没松开的手,眨了眨眼,“谢啦。”
伊莱文这才松开手,但走在了她外侧,更靠近悬崖的一边。
下山途中,他们遇到了一个小插曲。一对年轻的情侣,女孩好像有点高原反应,脸色苍白,坐在台阶上休息,男孩急得团团转,背包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药。
阿黛拉见状,从自己包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医用氧气瓶——学院出品,便携高效——走过去递给他们:“用这个,吸几口会好点。”
男孩连声道谢。女孩吸了几口氧气,脸色果然好了些。
“你们是专业的登山客吗?”男孩好奇地问,看着他们一身专业的装备——尤其是伊莱文那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背包和鞋子。
“算是吧。”阿黛拉笑着说,“经常到处跑。”
离开那对情侣后,阿黛拉碰了碰伊莱文的胳膊:“你看,助人为乐的感觉不错吧?”
“嗯。”伊莱文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她带笑的侧脸。
回到半山腰的换乘站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他们坐上最后一班下山的环保车,车厢里只有寥寥几个游客,都很疲惫,安静地坐着。
阿黛拉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掠过的暮色中的山林,忽然轻声说:“伊莱文。”
“嗯?”
“谢谢你带我来这儿。”
伊莱文转过头看她。车厢里光线昏暗,但她的眼睛很亮。
“是你想来的。”他说。
“但要是你不想来,我也没法硬拉你来啊。”阿黛拉笑了,“我知道,你对‘旅行’其实没那么大兴趣。你是那种……如果没有明确目标,就宁愿在图书馆待着的人。”
伊莱文沉默了几秒,才说:“不全是。”
“嗯?”
“这里,”他看向窗外越来越近的山下灯火,“是我妈长大的地方。虽然他们很少提起,但……应该来看看。”
阿黛拉怔了怔,随即笑容更温暖了些。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手,很轻地拍了拍伊莱文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很轻的一下,很快就收回了。
但那种触碰的暖意,却留在了皮肤上,很久。
回到二道白河镇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小镇亮起了灯,餐馆里飘出饭菜的香气。他们找了家温泉旅馆住下——爬了一天山,泡个温泉是最好的放松。
旅馆不大,但很干净。房间是传统的日式风格,榻榻米,移门,窗外有个小小的庭院。温泉分男女汤,但这个时间人不多。
阿黛拉换上浴衣,头发盘起,露出白皙的后颈。她抱着毛巾,朝伊莱文挥挥手:“一会儿见!泡完饿死了,咱们去吃烤肉!”
伊莱文也换了浴衣,走进男汤。温泉池不大,水汽氤氲,硫磺的味道更浓了。池子里只有一个中年男人,靠在池边闭目养神。
他试了试水温,有点烫,但可以接受。慢慢浸入水中,温热瞬间包裹了全身。一天的疲惫,山风的寒冷,攀爬的酸痛,都在这一刻被熨帖地缓解。
他靠在池边,闭上眼睛。水汽蒸腾,能听到远处隐约的流水声,还有庭院里风吹过竹子的沙沙声。
“星火”外骨骼在接触温泉时自动进入了休眠模式——这精密仪器防水防尘,但长时间浸泡在含硫温泉里毕竟不是设计用途。不过伊莱文并不担心,里奥是“爱”他的。
温热的水流仿佛有生命般,轻轻按摩着肌肉。他想起了天池那片深邃的蓝,想起了阿黛拉在观景台上张开双臂的笑容,想起了下山时她拍他手背的那一下。
一种陌生的、但并非不愉快的暖意,从胸口某个地方慢慢扩散开来。
泡了二十分钟,他起身冲澡,换回衣服。走出温泉时,阿黛拉已经在大厅等着了。她头发还湿着,披在肩上,脸上被温泉蒸得红扑扑的,眼睛格外亮。
“舒服!”她伸了个懒腰,“走吧吃饭!我要吃十串烤肉!”
小镇的夜晚很安静。他们找了家看起来热闹的烤肉店,坐在靠窗的位置。店家推荐了当地的特色:野山菌、鹿肉、还有长白山冷水鱼。阿黛拉每样都点了,还加了一大堆羊肉串牛肉串。
炭火升起,肉串架上去,很快就滋滋冒油,香气四溢。阿黛拉熟练地翻动着肉串,撒调料,手法娴熟得像专业烧烤师傅。
“尝尝这个!”她把一串烤得焦香的鹿肉递给伊莱文,“据说这儿的鹿是放养的,肉特别嫩。”
伊莱文接过,尝了一口。确实很嫩,带着山野特有的风味,调料恰到好处,不会掩盖肉的本味。
“怎么样?”阿黛拉期待地看着他。
“不错。”伊莱文点头,又咬了一口。
阿黛拉满意地笑了,给自己也拿了一串,大口吃起来。她吃得很香,毫不做作,偶尔被烫到嘶嘶吸气,然后灌一大口饮料。
窗外,小镇的灯火在夜色中温暖地亮着。远处,长白山巨大的轮廓在星空下沉默矗立,山顶似乎还有积雪,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
“明天去哪儿?”阿黛拉边吃边问,“我看攻略说还有地下森林、瀑布什么的。”
“地下森林需要徒步,来回大概三小时。瀑布近一些。”伊莱文说,“看你体力。”
“我当然没问题!”阿黛拉挺起胸,“今天这才哪到哪!不过……”她想了想,“要不上午去瀑布,下午去森林?然后晚上就回长春?”
“可以。”
他们吃着烤肉,喝着热乎乎的玉米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今天的见闻,聊路上遇到的游客,聊阿黛拉拍的那些照片要发给谁看,聊伊莱文父母如果知道他们来了长白山会说什么。
“你爸妈肯定没想到你会来这儿。”阿黛拉说,“他们是不是以为你还在学院训练?”
“可能。”伊莱文喝了口玉米汁,“他们工作忙,很少过问我的具体行程。”
“那等他们度假回来,看到你拍的照片,会不会很惊喜?”
伊莱文想了想,点头:“应该会。”
吃完饭,他们慢慢走回旅馆。夜晚的小镇很安静,只有几家餐馆还亮着灯。星空格外清晰,银河横跨天际,无数星子闪烁。
“这里的星星比城里清楚多了。”阿黛拉仰着头看,“庄园那边也能看到很多星星,但没这么……这么密。”
“光污染少。”伊莱文也抬头看。他的视力很好,能清晰分辨出不同的星座。那些遥远的恒星,每一颗都是一个巨大的质量源,在宇宙尺度上散发着引力……
他摇摇头,把那些过于“专业”的思绪甩开,只是单纯地看着这片星空。
回到旅馆房间,阿黛拉打了个哈欠:“累死了,我先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嗯。晚安。”
“晚安。”
移门轻轻拉上。伊莱文在榻榻米上铺好被褥,躺下。房间里有淡淡的木质香气,还有温泉硫磺味的余韵。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远处有狗叫。
他闭上眼睛。
脑海里浮现出今天的画面:盘旋的山路,清澈的天池,阿黛拉红色的身影在灰白岩石间跃动,温泉氤氲的水汽,烤肉滋滋的声响,还有此刻窗外这片清澈的星空。
所有的一切,都真实而温暖。
有山,水,风,星空,还有……陪伴。
他翻了个身,面朝着阿黛拉房间的方向。虽然隔着移门,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能隐约感觉到那边的呼吸声,平稳,安宁。
一种久违的、纯粹的放松感,像温泉水一样包裹了他。
睡意来得很快,很沉。
这一夜,没有梦境。只有深沉的、不被惊扰的安眠。
窗外,长白山在星空下沉默地守护着。而山脚下的小镇里,两个远道而来的年轻人,正沉入他们旅途中最安稳的一夜。
明天还有新的风景等待他们。
但此刻,今夜,一切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