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绝地生根(2/2)

“发明家?”

“对。发明家不是什么都有的条件下做东西,而是在什么都没有的条件下,做出能用的东西。”陈锐指着那碗浑浊液体,“这碗水,能缓解浮肿吗?”

“能,但……”

“能,就行。”陈锐站起身,“先解决有没有,再解决好没好。等咱们活下来,条件好了,你再慢慢研究怎么提纯。现在,战士的腿肿着,你就得让他们先喝上这个。”

沈弘文愣愣地看着他。

“还有子弹的事。”陈锐继续说,“黑火药威力不够,咱们就想办法让黑火药烧得更快更猛。没有铜做弹壳,咱们就用铁皮,用纸壳。没有底火,咱们就做更敏感的点火药——哪怕十发里只打响五发,也比没有强。”

他拍了拍沈弘文的肩:“你是火种。别让自己灭了。”

沈弘文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草木灰的手。这双手,曾经在天津的洋行里画图纸,用的是德国进口的绘图仪。现在,它在深山的岩洞里,从灰里扒拉着救命的盐。

他深吸一口气,端起那碗浑浊的液体。

“赵政委,麻烦你叫卫生员来,把这分给浮肿最重的战士。每人一小口,一天两次。告诉他们……这是药,苦,但得喝。”---

下午,雾气完全散了。难得的阳光照进山谷,所有人都出来活动,晒被子、晾衣服、挖野菜。

陈锐召集了各营连长和技术骨干,在一块稍平整的坡地上开会。

“同志们,咱们现在的情况,大家都清楚。”他开门见山,“粮食只够三天,盐没了,药快没了。鬼子在外围修碉堡挖封锁沟,想把咱们困死在山里。”

坡上一片沉默。

“但咱们死不了。”陈锐提高声音,“长征那么苦,咱们走过来了。黑石峪那么难,咱们建起来了。现在这点困难,算个球!”

有人笑了,是那种带着苦涩但又不服输的笑。

“我宣布几件事。”陈锐竖起手指,“第一,从今天起,全根据地实行配给制。所有粮食统一管理,伤病员、技术人员、孩子,优先保证。战士和壮劳力,减量。”

“第二,组建生产自救队。齐家铭负责,尽快把水车建起来,恢复最基本的火药生产。赵老三负责,试验竹制武器,成功了马上推广。”

“第三,开辟新粮源。李水根,你带侦察连,想办法摸下山,搞粮食,搞盐。不一定要打仗,可以找关系,可以做交易——咱们有山货,有药材,可以换。”

“第四,军事训练不能停。鬼子迟早会进山清剿,咱们得准备好。”

他环视众人:“咱们现在不是一千个人,是一千个火种。只要有一个还燃着,火就不会灭。明白吗?”

“明白!”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散会后,沈弘文找到陈锐。

“团长,我想通了。”他的眼睛亮了些,“黑火药威力不够,是因为燃烧速度慢。如果能做成颗粒状,增加表面积,燃烧会更快。还有,可以掺一点……铝粉。”

“铝粉?”

“对。从缴获的日军饭盒、水壶上刮下来,磨成粉。铝粉燃烧温度高,能增加爆炸威力。”沈弘文越说越快,“虽然铝粉很少,但可以掺在黑火药里,做成增强药。子弹的发射药量可以减少,但初速可能反而提高。”

陈锐看着他:“需要什么?”

“需要石磨,磨铝粉。需要筛子,筛火药颗粒。还需要……时间。”

“给你时间。”陈锐说,“需要人手,去找齐家铭要。需要材料,去找赵老三。但我要你在十天内,拿出样品。”

“好!”

沈弘文转身跑开,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陈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看向山谷。工人们在搭水车,妇女们在挖野菜,孩子们在搬石头——大点的孩子帮着修工事,小点的捡柴火。

这就是火种。在绝境中,还在努力燃烧。

傍晚时分,李水根回来了。他带回的消息让所有人心里一沉:日军在狼牙山外围修建的,不是临时封锁沟,而是宽两米、深三米的永久性封锁沟,每隔五百米一座碉堡。伪军执行“保甲连坐”,已经有两个村子因为“通共”被烧,三十多人被杀。

“鬼子这次,是要把咱们彻底困死。”李水根的声音沙哑,“他们不急着进攻,等咱们饿死、病死,自己垮掉。”

赵守诚问:“山下的关系还能用吗?”

“很难。伪军查得严,进出村都要良民证,携带物资超过五斤就要盘问。”李水根摇头,“不过……我打听到一件事。”

“说。”

“伪军里,有个中队长,是保定人。他老娘和妹妹还在老家,被鬼子控制着。他私下跟咱们的内线说,如果能把他家人救出来,他愿意……带一个中队反正。”

陈锐和赵守诚对视一眼。

“人在哪?”

“保定城里,具体位置不知道。但伪军中队长说,他老娘有痨病,常去一家叫‘济生堂’的药铺抓药。”

岩洞里安静下来。救一个人,换一个中队的反正,还能打开一条物资通道。但保定是鬼子重镇,进去救人,九死一生。

“这事,得从长计议。”陈锐最后说,“李水根,你先继续摸情况。其他同志,按原计划,先解决眼前的生存问题。”

夜幕再次降临。狼牙山的夜晚,比白天更冷。

沈弘文坐在他的“实验室”里,就着一盏小油灯,用最细的筛子筛火药颗粒。铝粉已经磨好了,只有一小撮,闪着银灰色的光。

他把铝粉小心翼翼地掺进黑火药里,搅拌均匀。然后,开始装填一发试验弹——弹壳是复装的,底火是他改良过的,发射药就是这混合粉末。

装好,压紧,盖上底火帽。

他举起这发子弹,对着油灯看。弹壳粗糙,底火帽歪斜,发射药是他用土法制成的混合物。一切都不完美。

但这是希望。

他把子弹收好,吹灭油灯。岩洞外,月光惨白,照在山谷里那些简陋的窝棚上。

远处传来狼嚎。那不是真正的狼,是风声穿过岩缝的呜咽。

而更远处,封锁沟正在一寸寸延伸,像绞索,慢慢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