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徐辉祖的试探(上)(2/2)
“那依将军之见,当收缩防御,固守朔方?”徐辉祖追问,语气中带着步步紧逼的味道。
“固守朔方,更是下策。”常胜摇头,手指点在朔方城上,然后向外划了一个圈,“将战场预设于城下,看似以逸待劳,实则将主动权拱手让人。扩廓可以从容扫荡周边,掠夺物资,补充给养,甚至长期围困。朔方城虽坚,然存粮有限,民心易摇。久守必失。况且,”她顿了顿,目光深邃,“我军新练,士气初振,若一味龟缩城内,锐气尽失,与待宰羔羊何异?”
“守亦不是,弃亦不是?”徐辉祖眉头紧锁,常胜的回答似乎否定了两种常规选择,这让他有些不解,甚至觉得对方在故弄玄虚,“那将军的战略究竟是……?”
常胜没有直接回答,她的指尖在野狐岭与朔方城之间的广阔区域缓缓移动,那是一片包含了丘陵、河谷、林地乃至部分荒漠的复杂地域。
“战场,不应由敌人来选择,而应由我们来设定。”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野狐岭要守,但不能死守。朔方城是根基,但不能成为枷锁。”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徐辉祖:“我的想法是,以野狐岭为前哨,以朔方城为依托,在这百里纵深的区域内,构筑一个多层次、可弹性伸缩的防御与反击体系。”
“弹性伸缩?”徐辉祖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眼神中充满了探究。
“不错。”常胜拿起一支笔,在舆图上一边比划一边解释,“野狐岭驻扎精锐,但非主力。其任务非死守关隘,而是利用险要地形,节节抵抗,迟滞、消耗、疲惫敌军前锋,摸清敌军主力动向与虚实。同时,在野狐岭至朔方城之间的关键节点,如‘饮马河’、‘落鹰涧’、‘风滚草坡’等地,预设伏击区、布置疑兵、挖掘陷坑、设置障碍。”
她的话语流畅,仿佛早已在心中推演过无数次:“我军主力,包括新练之精兵,并不固守一城一地,而是化整为零,以营、哨为单位,依托对地形的熟悉,分散隐蔽于这片广阔的预设战场之中。就像……”她略一沉吟,找到了一个贴切的比喻,“就像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敌军若长驱直入,则处处受袭,补给线堪忧;若分兵清剿,则我小股部队可迅速集结,形成局部优势,吞掉其一部;若其主力直扑朔方,则我隐蔽于外的各部,可从其侧后、翼背不断发起袭扰,断其粮草,疲其心神,待其师老兵疲,我再集中主力,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寻求决战之机!”
这一番论述,完全跳出了传统城池攻防战的思维框架,勾勒出一个动态、主动、充满攻击性的防御战略。它要求将领对地形了如指掌,要求部队具备高度的机动性和独立作战能力,要求各单元之间拥有良好的通信与协同,更要求主帅拥有极强的全局掌控力和魄力。
徐辉祖听得怔住了。他从未听过如此……大胆而又缜密的构想。这已不仅仅是战术层面的创新,更是战略思想的颠覆!他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推演,如果自己是扩廓,面对这样一个如同刺猬又如同泥潭的防御体系,该如何应对?他发现,竟感到十分棘手!
“这……此法虽妙,但要求极高!”徐辉祖压下心中的震撼,提出了最现实的质疑,“我军新经整顿,各部协同生疏,通信手段落后,如何能实现将军所说的‘化整为零’又‘聚零为整’?若指挥失灵,各部岂不成了一盘散沙,任人宰割?”
“问得好。”常胜似乎早就料到他有此一问,她走到书案旁,拿起几张她之前绘制的草图,递给徐辉祖,“所以,新军操练,阵型革新,势在必行。‘三才’、‘鸳鸯’等小阵,正是为了提升小队独立作战与协同能力。至于通信……”
她指着草图上一组看似简单却颇具规律的符号:“这是我初步设想的一套简易信号指令,包括旗语、灯号、响箭组合,力求在视距和听距范围内,实现快速、准确的信息传递。各营、哨长官需熟记。同时,精选熟悉地形、机敏善走的士卒,组建专门的传令与哨探小队,配备快马,负责远距离信息联络与敌情侦察。”
徐辉祖接过草图,仔细观看。那些符号设计巧妙,确实能在复杂环境下传递关键信息。他越看越是心惊,常胜的思虑之周全,准备之充分,远超他的想象。这绝非一时兴起的空谈,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有着完整支撑体系的战略构想!
他抬起头,看向常胜的目光已然彻底改变。那其中,原有的质疑与审视,已被一种混杂着震惊、钦佩与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所取代。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她的胸腔里,装的不仅仅是帝王的信任和个人的勇武,更有着吞吐山河的韬略!
然而,徐辉祖毕竟是徐辉祖,名将之后,自身亦非庸才。最初的震撼过后,更深层次、更专业、更苛刻的试探,随之而来。他要知道,常胜的这份韬略,是纸上谈兵,还是真正扎根于北疆现实的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