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淮西发难(1/2)
军事学堂的第一课,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南京城的权力圈层中,激起了远比常胜预想中更为汹涌的暗流。
镇国公府的书房内,烛火再次燃至深夜。常胜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名册和文书,是首期学员的详细档案以及下一步的分科教学计划。徐辉祖坐在一旁,处理着五军都督府转来的日常军务,偶尔就某个学员的背景或某项课程设置,与常胜低声交换意见。表面上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推进。
然而,一种无形的压力,正从四面八方悄然渗透而来。
“兵部那边,第二批军械的调拨文书,还是卡在库司主事那里,”徐辉祖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一丝疲惫与冷意,“理由翻来覆去,无非是‘名录不清’、‘需核对旧例’,分明是故意拖延。”
常胜头也未抬,笔下不停:“预料之中。可有查出背后是谁授意?”
“库司主事是李贞一个远房侄婿的门生,根脚虽不深,但攀附得紧。”徐辉祖冷哼一声,“还有工部,修缮学堂东侧营房的木材,原本说好由官营木场供应,昨日却突然告知存量不足,需从江南采买,这一来一回,至少耽搁半月。负责此事的郎中,与永昌侯府过往甚密。”
常胜终于停下笔,抬眼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月光被浓云遮蔽,只有檐下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
“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她声音平静,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冷峭,“他们意在拖延,制造障碍,让我们知难而退。或者,激我们反应过激,授人以柄。”
徐辉祖走到她身边,将一杯热茶推到她手边:“这些琐碎刁难,尚可应对。我已让人从京营武库先调拨部分军械应急,木材之事,也寻了相熟的商家设法周转。只是……”他顿了顿,眉头微锁,“我担心,这仅仅是开始。李贞、蓝玉他们,绝不会满足于此。”
常胜端起茶杯,温热透过瓷壁传入掌心。她当然明白。这些后勤上的掣肘,不过是餐前开胃的小菜。真正的风暴,必然来自更高处,更公开的场合——那金碧辉煌,却又暗藏无数刀光剑影的奉天殿。
“学堂已开,学员已入。我们占着大义名分,有陛下首肯。”常胜抿了一口茶,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他们若想扳倒学堂,必会在‘培植私党’、‘动摇国本’这类大罪名上做文章。朝会……才是他们真正的战场。”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的瞬间,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克制的脚步声。徐辉祖的亲卫队长在门外低声禀报:“公爷,夫人,宫里传来消息,明日大朝,曹国公、永昌侯等数位勋贵,联名上奏,有要事启禀陛下。内容……似与军事学堂有关。”
常胜与徐辉祖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不到丝毫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
该来的,终于来了。
翌日,奉天殿。
九龙盘绕的金漆御座之上,朱元璋面无表情,垂眸俯瞰着丹陛之下肃立的文武百官。晨曦透过高窗,在光滑的金砖地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更衬得大殿气氛庄严肃穆,甚至带着一丝压抑。
常朝礼仪按部就班地进行,各部院依次奏报寻常政务。然而,一种心照不宣的紧张感,如同逐渐绷紧的弓弦,弥漫在空气里。许多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勋贵队列前列的李贞、蓝玉,以及站在另一侧,神色沉静如水的常胜。
终于,在诸多琐事奏报完毕,司礼监太监即将宣布退朝的前一刻,曹国公李贞手持玉笏,大步出列,声若洪钟:
“陛下!臣李贞,有本启奏!”
所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知道戏肉来了。连御座上的朱元璋,眼皮也微微抬起了一道缝隙。
“讲。”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臣要弹劾镇国公常胜!”李贞毫不避讳,直指其名,声音在殿宇间回荡,“其主持所谓‘军事学堂’,名为国育才,实为结党营私,笼络人心,其心可诛,其行可鄙!”
他话语中的火药味极浓,顿时引起一阵低低的哗然。虽然众人早有预料,但如此直白的指控,还是让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常胜站在原地,身形未有丝毫晃动,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变化,只是静静地看着李贞,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表演。
李贞见常胜毫无反应,心中怒气更盛,继续慷慨陈词:“陛下明鉴!那军事学堂学员,来源混杂,既有卫所军官,亦有勋贵子弟,更有甚者,竟有出身微寒、来历不明之白丁!常胜于此中,大搞平衡,安插亲信,其考核标准,更是由她一人而定,排除异己,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此非培植私党,何为?”
他顿了顿,偷眼觑了一下朱元璋的神色,见皇帝依旧面无表情,便加大了声量,抛出了更重的罪名:
“更甚者,臣听闻,常胜于学堂之内,常以已故开平王旧事蛊惑人心,动辄言及其北征战功,言语之间,颇多煽动!开平王功勋卓着,臣等敬仰。然常胜借此宣扬其常家军威,是何居心?莫非欲使天下只知有常家军,不知有陛下之王师乎?此乃动摇国本,其罪当诛!”
“动摇国本”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殿中。这是任何帝王都最为忌讳的罪名。一些文官也为之色变,看向常胜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与惊疑。
蓝玉此时也出列声援,他虽与常胜有旧,但在触及自身根本利益时,立场无比清晰:“陛下,李公所言极是!军中升迁,自有法度祖宗成法!常胜另立门户,搞什么学堂,分明是藐视朝廷法度,破坏军中规矩!长此以往,军中尽是些只知座师、不知朝廷的狂徒,纲纪何在?陛下,此风断不可长!”
又有几名与淮西集团关系密切的御史言官出列,你一言我一语,或引经据典,或捕风捉影,将“培植私党”、“动摇国本”、“破坏祖制”几顶大帽子,一顶接一顶地扣向常胜。他们言辞犀利,仿佛常胜已然是国朝最大的隐患。
朝堂之上,一时之间,几乎成了对常胜一人的批判大会。支持常胜或有心维护学堂的官员,或因势单力薄,或因摸不准皇帝心思,大多选择沉默观望。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徐辉祖站在武将队列中,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指节已然发白。他几次想要出列反驳,都被身旁一位与他交好的老将军用眼神死死按住。此刻贸然出头,只会将水搅得更浑,甚至可能被对方反咬一口,打成“朋党”。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到了风暴的中心——常胜的身上,等待着她的回应,或者说,等待着皇帝的裁决。
就在李贞等人以为胜券在握,可以凭借舆论压力迫使皇帝退让之时,一直沉默如同礁石的常胜,终于动了。
她并未像众人预想的那般惊慌失措或激烈辩驳,只是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衣袖,手持玉笏,从容不迫地走出班列,对着御座深深一揖。
“陛下,”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稳定,瞬间压过了殿中残余的窃窃私语,“曹国公、永昌侯及诸位御史所言,臣,俱已听闻。”
她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朱元璋深邃难测的眼眸,也扫过一旁面露得色的李贞等人。
“诸公弹劾臣‘培植私党’,”常胜缓缓开口,语气平铺直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臣,不敢苟同。请问曹国公,学堂学员选拔之标准、流程,是否经由陛下御览,兵部备案,御史台监督?名录是否公示于众?可有丝毫隐瞒?”
李贞一滞,学堂选拔确实程序公开,他无法在这一点上直接反驳。
常胜不待他回答,继续道:“学员之中,有耿瓛,乃长兴侯之侄;有张翼,乃信国公旧部;亦有韩成,江淮寒门学子。敢问曹国公,臣若结党,是结长兴侯之党,还是信国公之党?或是要结那无权无势、身无长物的寒门学子之党?”她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嘲讽,“若以此论,莫非这满朝文武,举荐过几个门生故旧的,便都是在结党营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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