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舌战文华殿(1/2)
朝会上的攻讦如同一场骤雨,虽暂歇,但乌云依旧低垂,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沉闷。曹国公李贞等人联名弹劾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南京官场的每一个角落。军事学堂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而常胜,则立于这漩涡的最中心。
镇国公府的书房,灯火彻夜未熄。与上次筹备教案时的专注不同,此刻的书房,弥漫着一种临战前的凝重。
徐辉祖面色阴沉地将一份密报放在常胜面前:“失踪的那两名学员,找到了。在城南一处废弃的货栈里,被打断了腿,身上财物……也被抢掠一空。顺天府的衙役发现时,人已昏迷,只含糊说是遇到了‘劫道的泼皮’。”
常胜的目光扫过密报上的字句,指尖微微收紧,纸张边缘泛起褶皱。劫道的泼皮?南京城内,天子脚下,哪有那么巧的事,专挑军事学堂的学员下手?这分明是警告,是恐吓,是用最下作的方式,试图瓦解学堂的凝聚力,制造寒门学子的恐慌。
“人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但熟悉她的徐辉祖却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怒意。
“性命无虞,但……腿伤很重,即便痊愈,恐怕也难以再习武从军。”徐辉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惜与愤怒,“太医正在尽力诊治。我已加派了人手护卫医馆。”
常胜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两条可能成为未来军中栋梁的腿,就这么被轻易地废了。这不仅仅是伤害了两个年轻人,更是在践踏她呕心沥血想要建立的秩序和希望。
“李贞……蓝玉……”她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仿佛要将它们碾碎在齿间。
“还有更麻烦的,”徐辉祖眉头紧锁,“陛下刚刚传旨,明日于文华殿,召你入对,就曹国公等人弹劾之事,‘自陈明白’。这分明是要当庭对质!”
文华殿,非大朝会之所在,乃是皇帝与重臣商议机密要事,或处置重大争议之处。在此地被召见“自陈”,意味着皇帝对此事的重视,也意味着,常胜将独自面对以李贞为首的一干勋贵大佬的围攻。压力,远超昨日的奉天殿。
常胜缓缓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清明,所有情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绝对的理智与冷静。
“知道了。”她只说了三个字。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这一次,她不是要写章程,也不是要拟教案,而是要构思一篇足以在御前克敌制胜的辩词。她需要将那些污蔑的言辞,一一定点清除;需要将创办学堂的初衷与意义,清晰无误地呈达天听;更需要,在这场不见刀光却凶险万分的对质中,守住学堂的根基,也守住自己的立场。
徐辉祖默默走到她身旁,为她磨墨。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唯有支持,无声的支持。他将自己所能想到的李贞等人可能发难的角度,一条条分析给常胜听,与她一同推演明日殿上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
烛火摇曳,将两人并肩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坚定而执着。窗外,夜枭发出凄厉的啼叫,更添几分肃杀。
次日,文华殿。
此殿虽不及奉天殿宏伟开阔,却更显精雅肃穆。紫檀木的御案,鎏金的香炉,以及四壁悬挂的历代名臣画像,无不透露出此处决策的份量。
朱元璋端坐于御案之后,身着常服,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下首两侧,分别坐着以李贞、蓝玉为首的弹劾者,以及被召来“自陈”的常胜。此外,还有几名地位尊崇、充当“见证”的宗室亲王和内阁大学士。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没有多余的寒暄,朱元璋直接切入正题,目光投向常胜:“镇国公,曹国公等人所劾之事,你且自陈。”
“臣,遵旨。”常胜起身,行礼,动作从容不迫。她今日依旧是一身绯色国公常服,未施粉黛,清丽的面容上带着沙场磨砺出的沉稳,与这文华殿的氛围奇异地融合。
她并未急于反驳,而是先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双手呈上:“陛下,此乃军事学堂首期学员之名册、籍贯、家世背景、考核成绩及入学后表现之详细记录,请陛下御览。”
内侍接过,恭敬地放在御案上。
“臣创办学堂,一切皆依陛下核准之章程行事。学员选拔,标准公开,过程由御史台监督,名录公示,何来‘结党’之说?”常胜声音清越,条理分明,“若只因学员来自不同背景,便谓之结党,则我大明各级衙门,荐举官员,聘用吏员,岂非皆在结党?”
她首先抓住了对方逻辑上的漏洞,一击中的。
李贞冷哼一声,出言打断:“巧言令色!即便选拔过程无暇,你常胜在学堂内,大肆宣扬常遇春之功绩,笼络人心,莫非是想让这些学员,只知常家,不知皇家吗?!”
这依旧是“动摇国本”的指控,恶毒无比。
常胜看向李贞,目光坦然中带着一丝悲愤:“曹国公!先父常遇春,为国捐躯,马革裹尸,其忠勇,陛下深知,天下共鉴!臣在学堂,讲述先父战例,意在剖析战法,传承其忠君爱国、奋勇杀敌之精神,何错之有?莫非在曹国公眼中,缅怀忠烈,激励后进,便是心怀叵测?若如此,国子监祭孔尊儒,又该当何论?是否也是在结孔子之党?”
她巧妙地将“缅怀忠烈”与“祭孔尊儒”类比,将其提升到了国家教化层面,顿时让李贞的指控显得狭隘而可笑。
“你……强词夺理!”李贞一时语塞,脸色涨红。
蓝玉见状,猛地站起,他性情更为暴烈,直接指着常胜道:“常胜!你休要狡辩!你办这学堂,分明是想另立山头,与我等老将分庭抗礼!破坏军中规矩!陛下,此风断不可长!”
常胜迎向蓝玉咄咄逼人的目光,毫不退让:“永昌侯!学堂所授,乃忠君报国之理,排兵布阵之法,旨在为大明培养更多忠勇之将,何来‘另立山头’?莫非永昌侯认为,只有遵循旧例,固步自封,任由军中积弊丛生,才是维护规矩?才是对陛下,对大明有利?”
她话语一转,语气变得沉痛:“北征之时,我军中下层军官断层之痛,犹在眼前!多少好儿郎,因上官无能、指挥失当而枉死沙场!设立学堂,系统培才,正是为了弥补此憾,使我大明军队,后继有人,更强更锐!此乃利国利民之百年大计,为何在永昌侯口中,却成了破坏规矩?难道永昌侯宁愿看到我军将来因人才不济而败绩,也不愿看到有新血补充,强军固国吗?!”
这一连串的反问,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常胜没有纠缠于个人恩怨,而是始终站在国家利益、军队未来的高度,格局顿显高下。
蓝玉被问得哑口无言,他虽骄横,却也知“不愿强军”这顶帽子扣不得,只能气得呼呼直喘,却说不出有力的反驳之词。
殿内一时陷入了寂静。几位宗室和大学士微微颔首,显然被常胜的道理所说动。
御座之上,朱元璋一直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上轻轻敲击。他的目光深邃,在常胜据理力争的脸上,在李贞、蓝玉气急败坏的脸上,缓缓移动。
他需要平衡。他需要淮西勋贵为他戍守四方,也需要像常胜这样的新生力量来制衡日渐尾大不掉的旧势力。军事学堂,是他布下的一枚棋子,既能培养忠于皇权的军官,也能打破勋贵对军权的垄断。常胜的辩词,句句在理,也符合他的初衷。
但,他也不能让常胜过于顺利,不能让旧勋贵感到彻底被抛弃,从而心生怨望。帝王之道,在于制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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